“我相信你,而且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了,不进去一看,似乎确实有些可惜……”季裁雪说道,却仍有些摇摆不定,“所谓只进不出,是洞口本身有机关,还是有人在此设了法阵呢?”
“二者皆有可能,不过,相较于更容易被破坏的机关,用法阵来防人出来的可能性更大。”江海海分析道,“若这个洞口可以任意进出,师尊没理由会不回到屋内,或者是直接来找我们,带我们一同进入洞中。师尊没有回来,恰恰印证了此门只进不出的猜想是正确的。”
有可能是出于隐藏踪迹的考量,昙霜没有贸然破坏这个法阵,但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此门上设有的法阵,连昙霜都不可奈何。
思忖间,季裁雪忽而福至心灵,扬起脸来,语调中有压不住的欣喜:“我想起来了,我们可以这样……”
几分钟后,两人掀起洞盖,前后跳进了洞道之中。
盖因在冥府的洞窟里经历了太多不甚美妙的事,季裁雪现在对这种黑黢黢的狭窄洞穴都有些ptsd了。他紧跟在江海海之后,两人先在原地伫立不动了好一会,一边听着周遭动静,一边让眼睛适应此处的黑暗。直到确认周围无人,用手脚大致摸索出洞道的宽窄大小后,两人才迈动步伐,往前走去。
也不知昙霜仙尊是在哪里等他们。
此处的洞道似乎一直倾斜着向下铺去,两人前进的速度因此加快了些。戒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天道阁弟子,两人都没有说话。走到后面,逐渐有淡淡的蓝色浮光从道路前方飘来,来人便继续循着光的方向前进,无穷无尽地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季裁雪的脚踝传来些许酸痛感,才总算是到达了这节洞道的出口,亦即蓝光的来源。
踏上覆盖着深黑泥土的平地,季裁雪的视野骤然宽阔,仿佛忽而步入一处偌大的洞穴,一眼竟望不见尽头。平坦的地面上没有任何障碍物,他脚步一顿,又快速跟上了走在前面的江海海,却因为忽然加快的步伐,他脚下一滑,差点没摔个狗啃泥。
江海海在他身体前倾时便反应了过来,转身扶住了他的手臂,直到他站稳后,才慢慢松手。
小心——江海海朝他做了个口型。
季裁雪略是羞赧地点点头。也是因此他才发觉脚下的泥土十分的湿润,下一秒,仿佛要印证他的发现一般,他听见了水滴落地的声音。
他抬头望去,竟一时僵住了脖颈,瞳孔微微收缩,映照出眼前的,刺激着他神经的惊悚场景——
与人差不多大小的、像蝉蛹一样的深色物体密密麻麻地填满了约莫五层楼高的穹顶,它们如棺材般沉默着,尖尖的尾部缓慢地、不间断地往下滴着水,仿佛勤奋地又是机械地,湿润着滋养着这整片泥土。
季裁雪僵硬着,从喉间吐出颤抖的气息,随即他用力扣紧了拳头,用指甲顶上掌心的疼痛强迫自己从恐惧中回神。在夺回身体的操纵权后,他低下头让那些“蝉蛹”离开了他的视线。淡淡的蓝光只能勉强照亮江海海的面庞——苍白的、巨大的惊愕与震慑参半的面庞,季裁雪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大抵不遑多让。
“愣着干什么,怕了?”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两人俱是一惊,若非这声线分外熟悉,只怕江海海已经掷出水剑攻击。
“师尊?”
一道清丽人影,抱臂站在两人身后,昙霜微微歪着头,目光扫过季裁雪,又落到叫喊她的江海海身上,她轻轻哼了声:“我若是不来,你们还打算在这里愣多久?”
“此处实在是古怪,所以不禁……”江海海话音未落,抬手骤然向昙霜甩出一柄水作飞剑——虽是清水聚成,且切出凌厉剑气,想来不会真如水般温和无害。此招乃是瞬发之招,季裁雪只来得及看清一道剑影,下一秒,水剑却忽而从剑锋开始凝结成冰,最后完全化成一把冰剑,掉落在昙霜身前半米之处,碎作一地冰渣。
冰剑落地后,江海海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头道:“弟子有罪,还请师尊责罚。”
“地上多脏啊,起来。”昙霜摆了摆手,“保持怀疑又不是坏事,若你轻易相信了你看到的东西,我反倒要批评你了。”
“谢过师尊教诲。”江海海说着,站起身,为自己被泥巴玷污的膝处施了个清洁咒,再看向昙霜时,终于流露出些许忧虑,“师尊,此地恐怕不宜久留。”
“别担心,我已经找到出口了。”昙霜耸一耸肩,示意他们两人跟上,“得亏你们来得巧,刚好被我等到了,都跟我来。”
看着昙霜从自己身前走过,一直沉默不语,仿佛没有缓过神来的季裁雪抿了抿唇,还是佯装自然地跟了上去。他与江海海一左一右跟在昙霜身后,由昙霜领着往西北方向走去,走了不到五步,他便忍不住开口道:“仙尊,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还叫我们来这里?”
昙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这里是诉冤湖的湖底。”
“诉冤湖?”季裁雪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是天道阁外的那处巨湖?”
昙霜颔首,伸出一根葱白细长的手指,指向悬在天顶上的那些巨蛹:“上面的这些蛹都是落入湖中的人化成的,有些已经空了,有些里面还有人。”
此言一出,江海海与季裁雪纷纷瞪大了眼睛,江海海先一步从惊异中脱身,追问道:“那这些滴下来的水……”
“显而易见,不是诉冤湖中的水,不然你我也早成这蛹中的困徒了。”昙霜说道,“落入诉冤湖中的人,先是会沉入湖底,在此处结成蛹,待七年之后,便会破蛹而出,化作一条虚鱼。不过,就算变成鱼了,他们还会保有原本的记忆,在接下来二十年的寿命里,在诉冤湖中等候无望的救援。”
虚鱼。
季裁雪微微皱眉,想起当时在船上瞥见的,又转瞬即逝而让他以为是幻觉的怪异鱼影——原来那时候,那条鱼——那个人,很可能无声地、绝望地向自己祈求着。
“至于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昙霜那轻得似乎没有分量的目光却将季裁雪从一时走神中抓出,他不动声色地流动眼光,却发觉昙霜并没有看向他,“因为我想找一个人……本来想叫你们一起来找的,但是现在确实是不行了——这里要下雨了,不能久待。”
很平常的姿态,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匹配的实力。
但那抹违和感始终挥之不去。
因为落后一步,季裁雪并不能看见昙霜脸上的表情,他只能在心底反复确定着一个当年看天道阁卷时留意过的细节——
崔九重的傀儡并不是毫无破绽的。即便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也无法做到,完美地表现出多种表情。
尤其是短时间内做成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