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传送的眩晕感退去,季裁雪与闲慈并肩步入北离湿地的入口后,他就隐隐感到一些不对劲。
一开始或许是直觉作祟,但到后面,当他按照记忆拐过错综复杂的道路,却始终没有撞见一位天下书局的员工弟子后,他为他的不安找到了依据——太安静了。
天下书局似乎太过安静了。
太阳西斜,却尚未到落山的时候。分明仍是白日,他们一路走来,一个人都没见到不说,甚至连一声鸟啼、一道鸟兽的飞影都不曾看见。
直到他再次踏上柿堤,硕果累累、成林成海的柿子树让他想起前世和凡间的秋天。
在曲折的河流上,他看到白色的灯盏,顺着流水,向东飘去。
闲慈落后了季裁雪半步,他扫了眼少年略显凝重的神色,他也猜到了这些白灯意味着什么。未等他开口,一阵细微的声响被他捕捉——来者显然不带有攻击的意图,他也就并未阻止或提醒。
“裁雪!”
季裁雪回过神,目光从灯罩如纸般细薄的白灯上移开。他看见了昨日方才见过的傅盈天,看见太惨白的素衣,印证他糟糕的猜想。
“抱歉,老师和我说过你最近大概率会再次到访天下书局,我应该早一点在外面接你的,但是我这会实在有点忙……”
“没关系。”季裁雪说道,他甚至来不及向闲慈介绍傅盈天。他依然抱着一丝侥幸,惶惶又固执地向傅盈天索求一锤定音的答案,“发生了什么吗?”
傅盈天张了张口,他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会来得这么快。好在他也早准备好了对比的回答,于是几秒后,他低声开口道:“管老师他……仙逝了。”
季裁雪眨了下眼,似乎缓冲了许久才真正接收到傅盈天道出的信息。他的眼睛微微瞪大,纵然他已有猜测,在事实面前他仍不可置信:“是什么时候的事?”
闲慈皱起了眉,他能根据季裁雪的反应判断出——这位去世的“管老师”,正是他们此行要找的人。
“昨夜,在你离开后不久。”傅盈天说着,朝两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跟着他过去,“老师的尸体还停在敏行阁外,我带你们过去。”
季裁雪的身体本能地跟上了傅盈天,他的脑中却还是茫然与空白一片。
直到走出去将近百米,空气中不再有成熟果实的芳香,他才真正消化了这对他来讲,发生得太突然的事实。
“昨日我与他分别之时,我还和他说,等事情结束,我会上门与他道谢。”他轻声开口,宛若喃喃自语。
湿地中携着草木气息的风撩过他的侧脸,他依然无法平静地接受——在被遗失的千年之后,他与管玉格的第一次见面,竟也是最后一面。
“老师是大乘期的修者,照常理而言,通常有三千岁寿元,但其实算到现在,他已经活了快三千两百年了。”傅盈天侧过脸看向他,语调和缓。只是在说出口的安慰话语之下,他的眸底也分明酿着江上云雾般的哀愁,“旁人都道他可能突破修为瓶颈,因而延长了寿元,但我早知道不是如此。我知道老师只是在等一件事,或者等一个人。”
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再往前就容易被误以为是对他人秘密的试探。季裁雪与傅盈天撞上了目光,他发现对方上挑的眼尾上原本张扬活泼的少年气黯淡了许多,他清楚——身为与管玉格朝夕相处的学生,傅盈天的哀伤比他只多不少。
“他的执念已经了结了,所以他呼出了最后一口气,离开了这里。”傅盈天微微仰起脸,午后的晴天万里无云,碧蓝的天空倒映在他深黑的瞳孔,“老师是自然死去,他的灵魂并未受损,他现在应当已被引到仙界的亡人谷,等待投胎转世。”
“亡人谷……”
“是仙界中的‘冥府’。”闲慈为他解释道。
“如此,也好。”季裁雪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道残缺的魂魄,他烟消云散的师兄。
曾经他总觉投胎转世多残忍,一生漫长的记忆说忘就忘,再世为人后,彼此都无法将对方认出。
可与彻底消失,再无来世相比,他宁可师兄忘了他,再去人间走一遭,度过一次平安的、完整的人生。
他好像陷进了太浓重的思绪中,被他锁在脑海深处的、有关他师兄的记忆似乎挣开了理智的牢笼,它重新涌了出来,将季裁雪笼罩其中。
他看到了一抹身影,像染着月光的松竹,真实得令人恍惚。
他怔怔地看着不过十余步之外的白色背影,数秒后,他瞳孔震缩。
不……不对。
那不是他的幻觉,前面真的有一个人,那人是……
白衣人似有所感,淡淡地转过头来。纯白的面具挡住了他的五官,让季裁雪猜不出,那面具之下的脸庞是否也令他似曾相识。
——是摇光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