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旁人的忙碌相反,婚礼的主角莎曼却变得深居简出。她不再去为平民巡诊,只是静静地、沉默地等待著婚礼。
裁缝与女工请她去量身制作礼服,她就木偶一样随他们摆弄;商队不断送来各种贵重的嫁妆礼品,她无可无不可地收下,从不表示喜恶:负责典礼的贵族徵询她关于行程的安排,她回答一切由尼奥王子定夺。总之,她似乎将自己放逐到一个没有人触摸得到的地方,冷眼看著这个世界的喧嚣。
但是,莎曼的反常被误解为新娘的羞怯,没有人会认为,他们的公主其实反对这次联姻。只有明白内情的玫兰,暗暗为小姑忧心著,却是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
反常的并不只有莎曼一人,罗亚也变得古怪而沉默。
出乎众人意料的,尼奥王子竟然以办事认真为由赐予罗亚爱国勋章,并允许他继承养父西蒙·德·莫尔的贵族头衔与职务,他一下于由吉德贱民跃为托勒利夏王室禁卫队队长!
得到如此恩赏的罗亚并未如众人所想的兴奋骄傲,他的脸色黯然而冷肃,带着一种冷冷的忧伤与疲倦,原因却无人知晓。
当朱理安做为迎亲大使再度来到托勒利夏时,己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漫长而寒冷的冬季使这片荒凉土地生机断绝,到处白雪皑皑,只有一丛一丛的骆驼刺顶著风雪顽强地生长著,将铁一般的纠枝刺向天空。
觐见过尼奥王子,递上利迪斯王的亲笔信之后,莎曼突然派女官请他到小客厅去。朱理安有些讶异,通常未出嫁的公主是不直单独召见外臣的。怀著满腹好奇;他跟著女官来到小客厅。
莎曼己经坐在那里等著他,她穿著一件绣有迎春花的礼服,绝美的面容被一张级著珍珠的面纱遮掩——伊林梅尔风俗,即将出嫁的少女不能让别的男人看见自己的脸,只有她的丈夫才有权在婚礼上揭开她的面纱。
见他进来,她优雅地欠了欠身。“费顿伯爵,抱歉这么冒昧地请你来。请坐。”
朱理安无言地鞠了一躬,隔著桌子与她相对而坐。
“尊敬的公主殿下,不知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地方?”
“费顿伯爵,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一些关于萨丁陛下的事,比如他的性情、喜好之类的?我希望在婚前能对自己的丈夫有个大致的了解,也希望能成为让他满意的妻子。”莎曼的声音很镇定、很柔和,然而细心的朱理安却发现她放在膝上的双手在轻微地颤抖著。
可怜的小公主,她是多么紧张而羞怯啊。朱理安明白她极力想要被未来的丈夫接纳并喜爱的心情,可惜……在心底叹息一声,他对这位应该算得上情敌的少女产生一种莫名而奇妙的好感,也许因为他们都同样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吧。
他暗自决定,要尽己所能,在未来的日子里帮助莎曼,以弥补对良心的愧欠。
退出小客厅,朱理安一阵疲累,这感觉来自心理,而非来自身体。勉强做不合自己个性的事果然很辛苦。年轻的伯爵皱著眉,回到专为贵宾准备的房间,意外地发现有个不速访客正在等他。
“禁卫队长找我有什么事吗?”他有些恹恹地问,实在不愿再与这些人假意周旋。
伊林梅尔王室禁卫队的新任队长犹豫了下,看著他的眼睛;低沉地开口。“我这么说或许有些唐突,但请相信我绝没有对萨丁陛下和伯爵不敬的意思。能不能请您告诉我,萨丁陛下此次求婚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朱理安愕然,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问他这种问题,更加想不到会是由这个人来问他。他惊讶地仔细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罗亚。啊,他认出来了,是初次偶遇时陪在莎曼公主身边的护卫,也是刚到托勒利夏那天,莎曼公主眼中的……
“你是代表谁来问这个问题呢?尼奥王子?莎曼公主?还是你自己?”他的好奇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这并不重要。”罗亚避开他莫测高深的眼光,不自然地说。
“这很重要。”朱理安沉下脸,“因为它关系到我答案的真实程度。”
罗亚沉默了长长一段时间,终于向朱理安行了一个礼。“对不起,问了这么无聊的问题,请伯爵忘了它吧,告辞。”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突然,朱理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爱她吧?”
像被鞭子抽中般猛地一颤,罗亚顿住脚步。“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既然爱著她为什么不去争取?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你难道不会因此而后梅吗?”朱理安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如此激动与愤怒,这些话根本不是迎亲大使应该说出口的。
罗亚僵硬地站著,好半天,他回过头,眼神阴郁而绝望,沙哑地说:“因为,我没有办法给她幸福。”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朱理安闭上眼睛,颓然坐倒椅中。“真的是个无聊的问题。”而自己又有什么资格那样指责、质问他呢?自己不是和他一样做著相同的事吗?眼睁睁地看著,却什么也改变不了,甚至还在尽力促成悲剧……
呻吟一声,他举手捂住脸。“朱理安·金·达特,你的确是个伪善者啊。”
离开朱理安的住处,罗亚踉跄地扶住身旁的墙壁,透不过气来似地大口喘息著。他抚住胸口,深深地俯下身去,若不如此,心就要痛得爆裂开来。他紧紧地咬牙,运用全身肌肉的力量,来和那阵剧烈的刺痛作对抗,紧得甚至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自己是昏了头吗?为什么要去问那种问题呢?难道听到“萨丁陛下非常喜爱莎曼公主”之类的答案,自己就会安心、就会无憾、就会不再牵挂莎曼的幸福吗?或者,只有亲眼见到她一切安好生活美满,才能让自己不后悔推开她的手,将她推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然而,心灵深处却如此清晰而残酷地明白,终其一生,他都不可能获得平静,心头的那个伤口,是任凭岁月更迭、桑田沧海。也无法止痛痊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