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蓝天白云,正是出游好时节,几人走在大街上,人声鼎沸,纷乱嘈杂,竟比前日入城时热闹了许多。
牟山随口一问,原来是一年一度的火灵节要到了,这是天巫教中最大的盛会,全国各地的天巫教信众都要从四面八方地赶来樊郡,由长老会负责庆贺的诸项事宜。
一路走来,不知不觉地来到城门口,众人随便找了处茶寮坐下,只见城门外排满了前来朝贺的人,远远望去,竟瞧不见尽头,“小哥,这些人都在做什么?”,碧鸢一脸好奇地问道。
茶寮小哥见她容貌姣美,天真烂漫,便好心解释道:“几位客官定是从外地来的,所以才有所不知。这些人是天巫教的信众,火灵节马上就要到了,他们是专程前来庆贺的”,碧鸢“哦”了一声,点点头,又用手指了指城门口站着的一些身穿银灰色长袍的人,问道:“那他们又是谁?”。
小哥面色突变,压低声音说道:“姑娘切莫对使者不敬,若是被人发现,是要杀头的。他们是长老会座下的使者,所有的供奉皆由他们收集后,呈报给长老会和大祭司”,碧鸢吐了下舌头,冲他做了个鬼脸,沈月明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银袍人原来是天巫教长老会的使者。
出发前,沈月明特意找裴阁老恶补了一下天巫教的有关信息,教中以大祭司为尊,长老会拥有最高的裁判权,若是有人违反教规,交由长老会组织裁决后执行,但大祭司拥有最终的裁量权,却极少使用。
据说三十年来,只有前任大祭司鸠吉曾行使过一次这样的特权,保下了一个人的命,但此事秘而不宣,知道的人并不多。当年事发时,裴修恰巧出使南荣,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此事。
现任大祭司名叫南砣伽,出身名门,幼承庭训,聪敏而多慧,温润而谦和,极得鸠吉的欢心。鸠吉死后,他便接任大祭司之位,彼时还不到三十岁。据说此人长袖善舞,妙法高深,早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美誉。
而长老会则多以教中的保守派为核心,会中长老七人皆为六旬以上的老者,对年轻的大祭司素来颇多微词。尤其五年前,双方的关系一度极为紧张,僵持不下,教中内乱将起,最后由侗帝亲自出面,设法调解,方才平息了争端,此后,双方的关系十分微妙。
正思忖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沈月明冲碧鸢使了个眼色,小丫头一脸八卦地点点头,身形敏捷地挤了过去,不多时便回禀道:“侯爷,方才有对母子经过城门时,就只上交了两条咸鱼,那些人觉得礼物太轻,没有诚意,便不准他们入城,所以争闹起来”。
沈月明闻言,微微皱眉,看来天巫教在南荣的势力,几乎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公然在城门设立关卡,明目张胆地剥削民脂民膏,侗帝竟也不管不问,看来南荣的这潭水肯定不浅。
僻静的山林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老妇人面色如灰地拉着年轻人手中的包裹,低声说道:“远山,听话,把钱袋给娘,长老会的礼数可不能违逆啊,否则咱们可要遭大难的”。
那年轻人名唤谢远山,乃老妇的独子,他满脸通红地说道:“娘,这可是俺上山打了两个多月的猎物,好不容易卖了些好皮子,才换到的五两银子,这次带来是给您看病用的,绝不能给他们”。
谢母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行清泪从浑浊的眼眶流出,“儿啊,如果这次不给他们,将来长老会怪罪下来,咱们娘俩儿怕是不会有好下场啊,你还记得村东的老王头家吗?”,谢远山点点头,低声说道:“王叔家不是几个月前大火,都给烧光了吗?王叔王婶和柱子哥他们都没有跑出来”,他黯然地低下来头。
谢母摇摇头,四下左右看了看,面露警惕之色,她压低声音说道:“远山,你王叔家并非天灾,而是有人刻意而为。起火那晚,娘因为闹肚子,起来如厕,发现老王头家附近来了一些黑衣人,娘亲眼看见,就是他们亲手点燃了火油”,说到这里,她眼里的恐惧更甚,牙齿竟忍不住上下打颤起来。
“娘,你说什么?柱子哥他们家是有人特意纵火?那你咋不报官哪?”,谢远山忍不住叫了起来,谢母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呵斥道:“怎么报官?那些是长老会的人,娘认得,他们的手上都有一只黑色的腾蛇”。
谢母看着怔住的儿子,眼里的凄苦之色更盛,她摸了摸谢远山的头,说道:“儿哪,你可知老王头只不过私藏了五十贯铜钱,没有按时上交税赋,就被他们给……”,不禁打了个寒颤,“娘知道,你心疼娘,但绝不可欺瞒他们,娘已经快六十了,多一天少一天的,也不打紧,可是孩子,你还没有娶媳妇呢,不能白白赔了性命,快去把银子交了,咱们一同进城”。
“且慢”,大树后转出一个人,谢氏母子大吃一惊,全然没有想到母子私话,竟被旁人听见,“老人家,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见你二人母子情深,愿护二位周全,免遭长老会的荼毒”,沈月明一脸无害地说道。
谢远山警惕地望着她,一手将母亲护在身后,说道:“什么长老会?俺们不知道”,沈月明冷笑道:“这位小哥,方才你们所说的,在下可全都听见了,俗话说言不过谎,唯天地清明,你长得相貌堂堂,眉目开阔,没想到竟是个满口胡诌之徒”。
谢母见儿子涨得通红的脸,又看了看沈月明,心知此事不能善了,只得叹口气说道:“公子究竟想问何事?只要老妇知道的,定当知无不言,但也请公子对我们母子二人所说之事,守口如瓶,免得横生枝节,惹来横祸”。
沈月明按下心中不忍,打了个哈哈,说道:“大娘请放心,这是自然。只是这长老会征收如此繁重的赋税,侗帝可知?难道朝廷不用征税?”,重税之下,老百姓哪里还有钱上缴朝廷的税赋?
谢母摇摇头,说道:“皇上自然是知道的,咱们老百姓不仅要给朝廷交税,而且还要给天巫教的长老会缴纳银钱,有时候甚至比朝廷征收的还要多”,谢远山忍不住插嘴说道:“之前大祭司曾说过,要免去税赋,娘,咱们又何苦要把救命的钱都交上去,实在不行,咱们去求求大祭司,让他跟长老会说说”。
“你这个傻孩子”,谢母无奈地说道:“大祭司岂是说见便能见着的,就算是见到了,他也未必肯为了咱们这种小老百姓,去驳了长老会的面子。如今不比老祭司在的时候,长老会的势力愈发大了,有时候就连大祭司也无可奈何”。
沈月明已然洞悉其中的门道,见那对母子可怜,便取出五十两银子,交给他们,在二人目瞪口呆的愕然中,施然离开。
回到客栈后,吟风姑姑端来一碗热汤,说道:“小侯爷,喝点汤补补身子,今日累了,早些歇息吧”,沈月明笑着应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时也没有睡意。看来探子的情报没错,如今天巫教中,矛盾重重,大祭司与长老会的矛盾,愈演愈烈,日后终将酿成大祸。鸠吉还在时,长老会倒还安分些,后来不足而立之年的南砣伽上位,这些老人便仗着自己资历深,渐渐地不把他放在眼里,开始蝇营狗苟,中饱私囊起来。
新老交替,权力更迭的戏码真是比比皆是,沈月明自嘲道,如今的大显亦是这般情形,先帝突然驾崩,燕同律匆忙登基,又刚经历北境大战和淮水平叛,国库空虚,人心躁动,各地的藩王诸侯颇有些蠢蠢欲动之念,暗地里动作频频。
更让人担心的是,燕同律中毒病重,操持起国事来,总有几分力不从心。多亏有毅亲王燕靖鼎力扶持,尽心辅佐,他乃行伍出身,累积功勋赫赫,在军中势力雄厚,用拳头说话素来是管用的,这才暂时得了片刻安宁。
如今之计,她必须尽快找到龙蔓葵,医治燕同律,否则大显的将来实在堪忧,想到这里,沈月明重重地叹了口气,心中担忧道,陛下,你可还安好?
天还没亮,一个惨烈的消息传遍了樊郡的大街小巷,城北偏僻的青角巷中,一夜之间,燃起熊熊烈火,附近的村民急忙提水来救,所幸大火很快被扑灭,不过令人恐怖的事情,却发生了……。
因救火及时,有不少尸体还未被烧焦成灰,经过清点,勉强能辨认出形状的尸体,竟有七八十具之多,而已被焚毁的,恐无法计数,真是惨绝人寰,犹如无间地狱。
经仵作查验,发现这些尸体竟然都是被人挖心而死,也就是说,在起火前,这些人就已经死了,点火而焚,不过是想毁尸灭迹罢了。
这一发现,令得多年从事尸身查验的仵作,心惊胆战,惶恐不已,“李头儿,可看出些端倪?究竟是何人做下此等恶事?凶器到底是什么?”,年兆急声问道,他是樊郡的门下令,辖制京城的一应安全事务,如今皇帝的寿辰快要到了,眼下竟出了这等令人发指的大案,顿感头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