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山坡上,沈祺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叹息,一步之差,功败垂成,也许是燕同律那厮运气太好,只是下次还会不会如此走运,就看老天爷的了。
“先生,您不跟小姐相认吗?”,一旁的心腹低声说道,沈祺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如今还不是相认的时候,这孩子脾气倔强得很,现在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就由她去吧,终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三日后,护国侯沈月明和平东卫主帅叶乾双双护卫广陵帝返回帝都,太医院医正徐永熙脱衣免冠,一身素服跪在勤政殿外请罪,若非自己的推荐,也不会给云天逸有机可趁,进而诓骗陛下前往天都峰,险些遇害,此乃弥天大祸,实在百死难赎。
广陵帝听说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罚俸半年,仍到御前听差,徐永熙的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叩首谢恩后,缓步离去。
裴皇后自是欢喜万分,抱着怀中的幼子急忙赶来探望,经过此番事件,广陵帝对皇后这次的表现大加赞赏,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了不少,帝后之间终于亲近了许多。
由于连日奔波和惊吓,再加上皇太后在外突然薨逝的缘故,广陵帝的身体更加江河日下,连走几步路都要喘息良久,不得已只得暂停朝会,改为重大事项商议制,日常事务照章办事即可,只有遇到难以抉择,异议持中或者关系国家民生的要事方才商议。
内阁及百官在担忧皇帝身体的同时,也轮流前往皇帝的寝宫议事,裴皇后看着自家爷爷出来时脸上的神情,不由担忧几分。在她眼里,裴相是个谋略在胸的智者,从不喜形于色,素来是个沉得住气的,可他方才对自己竟说出那样的话,绝非好兆头,直到日头西晒,裴皇后的耳边仍然回响着那句,帝忧,早做打算。
“陛下的龙体究竟如何?”,沈月明一脸担忧地看着榻上昏睡的皇帝,从昨日傍晚起,他便高烧不退。
徐永熙暗自擦了把汗,斟酌着道:“幽冥碧的毒性实在霸道无比,少了青繁缕的药性中和,龙蔓葵无法发挥效用,而且还会加重陛下的病情,确实有些凶险”。
“凶险?”,沈月明皱起眉头,沉吟片刻后,道:“陛下还有多少时日?”,徐永熙闻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脸色都变了。
沈月明上前扶起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徐大人无需担忧,陛下一人身系天下苍生,万不容有所闪失,本侯的意思是咱们的动作要快,一定要在无力回天之前救回陛下”,长叹了一口气,她继续说道:“况且,本侯与陛下自幼一起长大,又是骨肉至亲,哪里会不盼着他好?”。
“沈侯说得对”,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月明和徐永熙循声看去,原来是广陵帝醒了,她连忙上前两步,将他扶起,急声问道:“陛下可还好?”,燕同律冲她微微一笑,轻声道:“徐爱卿先下去吧,让沈侯陪朕说说话”。
已是入夜时分,手臂粗的火烛燃烧得正旺,时不时的爆出烛花,两人静默良久,其中的恩怨是非实在难以辨清,皇太后因一己之私下毒谋害了沈月明的生母,又想下手害她,却被广陵帝救下,却令他中了幽冥碧。正是因为衣如雪的遇害,导致了沈祺悲愤交加,走上复仇之路,而后靳平城外,沈祺派人围剿广陵帝,沈月明为了救他还差点没命,若非皇太后的飞身一扑,怕也是回天乏术,而沈岚只留下一句,哀家终于还清了,便溘然长逝。
这些恩恩怨怨细数下来,孰是孰非,实在无法细算。想起这些,两人不由各自长叹一声,“阿月,你……”,广陵帝看着她的侧颜,宁静而美好,她的容貌本就精致无双,尤其是一双明眸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显得潋滟空灵,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说下去。
“陛下”,沈月明一把撩起衣摆,跪倒在地,道:“家母故去之时,陛下尚且年幼,本不相干,更何况陛下如今这般模样,也是为了救微臣。此次天都峰一事,恐是,恐是,微臣至亲犯下的弥天大错,还请陛下责罚”。
广陵帝定定地盯着她额间垂下的几缕发丝,过了一会儿,嘴角微微上扬,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彼时你尚在襁褓之中,况且你与表兄,哦,沈祺多年未见,他的所作所为又与你何干?”。
裴皇后静静地站在门外,内侍和宫婢跪了一地。她听着房中的说话声,眼里流露出一抹悲喜莫辨的神色,站了良久,夜晚的清风将衣袖轻轻吹起,明黄色的凤凰振翅欲飞,垂放在两旁的双手逐渐握紧,突然又松开,只是掌心间早已烙上的血红色印迹就那般肆无忌惮地留在那里,她低声轻喃道,原来如此,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慈宁宫内同样也是烛光映月,邱姑姑拿着梳子轻轻地给太皇太后篦头发,虽然已近六旬,但保养得宜,尤其是这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跟上好的丝绸一般无二,连根白发都没见着,真是令人羡慕不已。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表情惬意,这个女官虽不如云秋细心聪慧,但按摩的手艺倒是不错,经她捏了几下,本来有些酸痛的颈肩竟松快了许多,邱姑姑见她心情颇好,便大着胆子问道:“主子,奴婢今个儿下午见着皇后娘娘从咱们宫中出去的时候,脸色煞白,连走路都踉踉跄跄的,嘴里还一个劲儿地说,不可能的,怎么会是她?”。
嘴角大幅度地上扬,太皇太后笑盈盈地说道:“哀家不过是看她可怜,提点了几句罢了”,皇帝对自家侄女竟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这等荒唐的事情,也是时候让中宫皇后知道了。
晨起后,裴皇后一身素衣,长发披肩,斜靠在床柱上,有些神思恍惚。实际上她昨晚一夜未眠,现在头疼得紧。贴身女官乐春行端着洗漱的热水,放缓脚步轻轻地走了进来,猛然看见皇后苍白似鬼的脸色,心中蓦得一紧,差点打翻了手中的水盆。
乐女官自幼陪伴她一起长大,进宫后也一直随侍身侧。裴寂出身顶级清流世家,幼承庭训,待字闺中时便以典雅端庄闻名,如今贵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素来举止得体,从容有度,没想到今日竟会是这般模样。
“娘娘,陛下醒了,派了田心公公请您过去叙话”,乐女官轻声说道。
“啪”的一声,明黄色的圣旨落到地上,裴皇后一脸惨白地跪坐在地,露出似讥似嘲的神情,“陛下要赐给沈侯监察百官之权?领朝政诸事,位在内阁之上”,她喃喃自语道。
广陵帝斜靠在软塌上,他脸色蜡黄,双颊瘦削,有些凹陷下去,两鬓隐有银光,还不到三十,已是白发生。
“咳咳咳”,双眼微闭,过了一会儿,方才缓过来,“沈家世代精忠报国,死而后已,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阿月十五岁便上阵杀敌,屡立奇功,退敌无数,定国安邦,如今已是超品军侯,再无可封”,似有还无的一声叹息,广陵帝微微摇了摇头。
“皇后,如今朕的身子日渐沉珂,处理朝堂之事颇为吃力,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曦儿尚且年幼,你又是一介妇人,阿月不仅是太后的家人,与朕血脉相连,而且智勇双全,谋略无双,把朝政暂时托付给她,朕是放心的”,说到这里,广陵帝捂着嘴轻咳几声,眯了眯眼睛,低声说道:“朕身子欠安,烦请皇后便代朕前往金殿宣旨吧,朕累了,你退下吧”。
才说了几句话,广陵帝便觉得有些乏了,裴皇后见状,只得告辞出来。
刚跨进寝宫的殿门,裴皇后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乐女官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只是手中明黄色的卷轴却骨碌碌地滚出去老远。
一丝水光从皇后年轻的脸庞缓缓滑落,不甘,绝望,嫉恨,失落,伤心不断地在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不断变幻着,“原来是她,你这般对她,那本宫究竟是算什么?”,她喃喃自语道。
乐女官微微低头,脸上满是怜悯,谁又能想到,贵为一国之君的广陵帝竟然爱上了自己的亲侄女,而这段说不出口的禁恋却被皇帝用无数的恩宠演绎着。就算沈月明立下汗马功劳,却也非大显朝堂中军功最盛之人,再者她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却已是超品军侯,而当年老护国侯足足花了三十年的时间,才有了那般的地位,沈月明她究竟凭什么?
如今广陵帝竟下旨命她监国,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从未想到过为他诞下嫡皇长子的裴氏一族,裴相爷乃内阁之首,文官清流之表率,又是陛下的岳丈,可陛下竟将朝政大事悉数托付给沈侯爷,难怪皇后娘娘会如此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