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变得有些局促不安,嗫嚅地说道:“香脂本就是极为平常之物,就算老爷衣袍上有,又有什么稀奇的?”。
崔夫人缓步走到她跟前,道:“徐妹妹想是受惊过度,忘了姐姐方才所说的话。这香脂是怀儿亲手所制的,统共只得两盒,一盒在我这里,一盒他随身带着,是要准备给他爹爹的,莫非你觉得,是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能够在夜间奔袭百里,前去亲手杀了我的儿子?”。
早在一旁惊呆了许久的湛方终于缓过神来,他一把将崔夫人推开,上前扶住徐夫人摇摇欲坠的身子,不甘心地说道:“大哥制香的本事确实高,但保不齐别人也能制出同样香气的脂膏来,兴许爹爹就是在别处染上的呢?”。
崔夫人一脸平静地看着他,眼底闪过一抹痛色,这才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亲生儿子,如今却搀扶着这个害了她一辈子的女人,却对自己这个亲娘漠不关心。
突然,她的嘴角微微弯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沈月明和萧简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皆知,这次湛英怕是真的栽了。
“你错了”,崔夫人摇了摇头,又道:“这脂膏还真是独一无二的,世上再难寻得第三盒。因为其中一味香料,叫做香杞子,世上仅此一颗。正因为原料极为珍贵,所以他也只做出了两小盒而已”,原本是打算送给自己双亲的。
想到这里,崔夫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她转头看向徐夫人,沉声说道:“若是诸位还不信,不妨再问问徐妹妹,近几日可曾帮老爷缝补过衣衫?尤其是胳臂内侧的位置”。
徐夫人闻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面如死灰地跪坐在地上,再无言语。
崔夫人从怀中拿出一物面呈给女帝,道:“这是从怀儿手指缝中取出的丝线,陛下不妨找人仔细比对一下,虽说徐妹妹已经帮湛大人缝补好了衣衫,但雁过留痕,总是有踪迹可寻的”。
后来沈月明回忆起这段往事,总是难免有几分唏嘘,为了卖国求荣,湛英亲手杀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所生的儿子;因为宠妾灭妻,崔夫人无奈之下换子易养,竟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躲过一劫;而湛怀制作的香脂,原本是送给父亲的礼物,孺慕之思,拳拳敬意,却反而惨遭父亲杀害,但也正是凭借这盒香脂,他也算亲手为自己报了仇。
湛英最后以谋逆罪论处,五马分尸。崔夫人万念俱灰,出家为尼,徐夫人受惊过度,竟然疯了,皆因一个,贪字,白白地害了湛府上下百余口的性命。
“你就是苏文重的次子,凤台阁平章士,前任户部侍郎苏傅云?”,身穿绛色长袍的老者微蹙着眉头,问道。
苏傅云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道:“你是谁?深夜闯入这宅院,竟质问起主人来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就是你的父亲见到本尊都要礼让三分,告诉你也无妨,本尊乃雪衣门下无极圣尊是也”。
苏傅云闻言,心头一跳,雪衣门竟找上门来,而且听起来似乎与苏文重颇为熟稔,“怎么你爹没有告诉你,此前苏家在东煌朝堂能够如此势大,我们雪衣门可是出了不少力的”。
想起在天牢见苏文重的场景,他说湛英背后的主使是雪衣门,前有苏文重,后有湛英,雪衣门的手几乎染指了整个东煌的朝堂,他们究竟想做什么?想到这里,苏傅云心中莫名一惊。
压下心中翻滚的凉意,他状似随意地拱了拱手,说道:“圣尊怕是找错了人,爹爹已认罪伏法,晚辈也被褫夺了官职,长兄顽劣成性,做不得主。如今,苏家已被陛下明令幽闭在家,实在是有心无力”。
“眼前的困境不值一提,当初怎么扶持苏家,今日便怎么助你直上青云。苏文重既然已经把他的心腹名单给了你,你自然要继承他的遗愿”,无极圣尊嘿嘿地冷笑两声,一字一句地说道:“取杨家而代之,成为这座云苍城真正的主人”。
茶室静溢无声,袅袅的热气缓缓升起,火炉上的铁石壶“咕嘟咕嘟”地响着,沈祺身穿一袭青衫,面色有些憔悴,“听说这几日你和允之,还有阿月围着泛魄山,寻找当年华国留下的宝藏,还跟雪衣门的人动了手?”。
萧简默不作声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道:“确有此事,双方交手数次,各有输赢”。
“你们一定要寻那本劳什子的《往生谱》,就是为了救燕同律吗?他们燕氏害得我们沈家还不够吗?”,说到这里,沈祺突然想起,萧简是宣仁太子的儿子,也是燕氏子孙,只得硬生生地说道:“总之,我不同意”。
萧简暗自叹了口气,当初结盟的时候,女帝言明,只要助她得到《往生谱》,便把青繁缕和硝制方法拱手奉上,只是自己另有私心罢了。
“老师,燕氏与沈家恩怨太多,但终究是上一辈人的事情,阿月与陛下自幼一起长大,她素来重情重义,陛下又是为了救她才中了幽冥碧之毒,阿月绝不会对陛下置之不理,青繁缕势在必得,毋庸置疑”,萧简想了想道,“况且《往生谱》也是学生想要得到的。不敢隐瞒老师,阿月早年征战,数次重伤,沉疴难治,唯有找到《往生谱》或许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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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祺闻言,惊得几乎跳起来,喊道:“怎会如此?我看月儿身强体壮,不像是重病之人”。
眉间紧锁地摇了摇头,萧简答道:“当年寒江关一战,她为探查敌情,探查青崆山,却不小心误入敌军圈套,若非小黎拼死相救,怕是凶多吉少。为稳定军心,阿月不得不隐瞒伤情,亲自坐镇指挥,甚至上阵杀敌,从而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此后数年,她南征北讨,平定叛乱,并没有足够的时间仔细调养,故而身子的亏空愈来愈大”。
沈祺闻言,面色微微发白,又听见萧简说道:“这次我们在与雪衣门交手的时候,阿月又中了寒蝉之毒,伤势越发地重了,否则不至于前几日陷入昏迷之中”。
“寒蝉之毒?”,沈祺惊讶地出声道:“居然是那老匹夫伤了我女儿,简直可恶至极”。
见萧简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沈祺答道:“这是雪衣门门主座下无极圣尊的独门毒物,至寒至冰”。
眼里滑过一丝厉色,萧简道:“阿月之前就寒毒侵体,久治不愈,寒蝉之毒更是雪上加霜。若是能寻得《往生谱》或能救治一二。如今她看似脉象平稳无碍,实则像是厚厚积雪之下的岩浆,一旦失控便凶险万分”。
沈祺面色凝重,点点头,沉声说道:“文隽有所不知,雪衣门门主似乎对《往生谱》也志在必得,听闻此前他一直闭关不出,闭关前曾下过一道手令,便是全力搜寻《往生谱》”。
“老师,那门主闭关多久了?”,萧简沉吟片刻问道。
“约莫有个三四年了,他答应替我复仇,灭了燕氏王朝,而我则暗中襄助燕举,支持他的谋逆计划;还有承诺梅妃,扶持她的儿子毅王燕靖为帝,还有南荣……,搅得天下四方风起云动,不得安宁,难道他是打算……”,沈祺喃喃自语道。
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里闪过,两人皆是智绝天下之人,”他是想统一诸国,独霸天下”,萧简浑身一震。这个雪衣门门主真是好大的手笔,好高明的手段。
两人沉默良久,萧简方才出声问道:“老师可曾想过离开?”,只见沈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怕是不易,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当初为师心性难平,满腔悲愤,恨不能杀尽天下所有人,几乎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刚巧在此时遇上了雪衣门的门主。加之他与阿雪颇有渊源,使得我有了几分亲切感,不知不觉,便陷入其中,为他所用。门主智绝天下,算无遗策,当初他答应替我复仇,为师怎么可能不付出一点点的代价呢?如今想要抽身而去,谈何容易?”。
萧简刚想问他究竟是如何受制于人的,却见沈祺摇了摇头,面色疲惫地说道:“你先回去吧,不要把咱们见面的事情跟月儿说”。
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月光被厚重的黑云遮去,重风左手提着一个灯笼,橘黄色的烛光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颤颤巍巍的,似乎即将熄灭的样子。右手撑着伞,萧简抬头看向微雨朦胧的夜空,蓦然间有了些许迷茫,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纸薄如蝉翼,透着烛火的微光,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字清晰可见,苏傅云坐在桌前,一只手若有似无地敲击着桌面,四周坐了不少人,但房间内悄然无声,寂静得有些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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