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瑾却不知道黛玉的心里的千思百转,却对在座的几位姐妹道:“其实依我说,当初杜姑娘能就那么死了也就好了,也不会将自己失足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就是如同这戏里的演的那样,是的,当时在金殿之上是骨肉团圆、阖家欢喜。可是背地里呢?”
徐静芝道:“可不是,这世上毕竟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杜姑娘没有正式的婚书,又没有得到自己父亲的同意,就与那个男的住在一间屋子里,别人面前不说,背地里,还不知道骂的怎么难听呢。”
徐静芝想起自己依靠着自己的叔伯过日子的时候,那些人还不是变着法子骂自己和自己的弟弟们,自己的弟弟们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尤其是大弟,居然连书都不让读。他们还种着自己家的地呢,就是自己,也险些被卖了。
贾瑾道:“就是那个男的刚开始的时候,对杜姑娘情深意重的。可是时间久了,又被人指指点点,肯定会觉得杜姑娘名声不好,配不上他。而杜姑娘的父母,就是金殿事后原谅了杜姑娘,但是杜家的名声肯定是坏了,杜大人的前途自然就无端地出了许多的变故,说不定还会坐冷板凳,或者,干脆被罢职。那时候,当初对杜姑娘体贴入微的柳梦梅会对杜姑娘如何,大家可想过?”
探春低头不语,反倒是惜春,用奶声奶气的童音道:“就是普通人家,出了个不孝又失节的媳妇,也会嫌弃。直接休妻的绝对不会少,人家也会说,这户人家倒霉,摊上个这样的媳妇。就是一般的男人,知道自己的媳妇不好,也绝对不会开心的。这杜姑娘被贬为妾室,也不是不可能,因为奔着为妾。到时候,这杜姑娘没了名声,又没有娘家兄弟扶持着,还害了老父亲,那她的下场就跟过街老鼠一般,是个人都会踩一脚了。”
贾瑾和几个姐妹们正说得起劲,就看见李纨捧着莼菜汤过来了。李纨到了几个小姑子这里,一面布菜,一面口中淡淡地道:“我的姑娘,你们的声音可要低些。这样的事情你们知道了就好,可别高声地嚷嚷出来。难得老太太的兴致好,你们可别让老太太不高兴。”
贾瑾几个连忙应了,另外寻了些琐事来说。晚上宴席一散,黛玉送走了贾母等长辈,自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坐在窗户前发呆。茈茹推了几下才反应过来。
黛玉让下人们退下,又让王嬷嬷和雪雁守了外面,自己请了胡嬷嬷和云嬷嬷坐了,自己拿捏着措辞,向两位嬷嬷打听起盐政和官场上的事情来。两位嬷嬷起先还不敢说,黛玉没有办法了,才道:“嬷嬷,两位是太后娘娘赐给我的嬷嬷,难道就不能帮我一把吗?”
胡嬷嬷和云嬷嬷对视一眼,道:“乡君,乡君可知道,老身二人原本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而如今的总盐商之一的闻家,却与太后娘娘关系匪浅。若是太后娘娘问起,老身二人实在是不好交代呀。”
黛玉眼睛渐渐地红了,道:“嬷嬷,自从我知道这荣国府二房的二太太一直负责与金陵甄家的来往事宜,我的心里就一直都不踏实。不管怎么说,我都是老太太的嫡亲的外孙女,父亲又是巡盐御史,那个二太太凭什么安排我走下人们走的西角门,凭什么说‘该随手拿出两个缎子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我重孝在身,又有父亲给的银子,怎么连专门的素色衣裳都不给准备一二?随手拿两个,就可以打发我了吗?”
黛玉越想越伤心,一边抹眼泪,一边道:“我可是林家家主的嫡长女,是客人,怎么连正经的客人的待遇都没有?若不是大舅舅大舅母和二姐姐的安排,我都必须和宝玉那个男孩子挤一间屋子了?我成了什么了?”
胡嬷嬷道:“乡君,不是我等不帮乡君。可是乡君就不怕引虎拒狼吗?就是两个甄家加起来,也比不得如今的闻家呢,乡君就不怕我们把乡君家里的事情都传进宫去,最后让闻家得了好,反而让乡君的父亲进入两难的境地吗?”
黛玉低头想了想,道:“嬷嬷,敢问,将来太后娘娘跟皇上起了龌龊,两位嬷嬷是帮皇上,还是帮太后娘娘。”
胡嬷嬷深深地看了黛玉一眼,道:“乡君,这天底下,只有一个皇帝,也只有一个主子。我们忠于朝廷,只此而已。”
黛玉看着两位嬷嬷,慢慢地明白过来,原来,若是皇上下过令,那么,这两个嬷嬷就会优先服从皇上的命令。
黛玉放下心来,笑了笑,道:“嬷嬷,想我林家,与皇家的关系不浅,尤其是家父,与当今圣上的交情不浅。只是家父一人势单力孤、力有未逮,而本乡君,却想尽一个做女儿的孝心,也想尽一个做臣女的忠心,不知道嬷嬷可愿意帮我?”
胡嬷嬷道:“乡君,老身二人也只是精于内宅之事,恐怕……”
黛玉道:“嬷嬷,我只要嬷嬷们精于内宅之事就好。其实,我一直在想,父亲将我送到这荣国府里来,是不是因为母亲没了,父亲一个人不能摆平内宅之事,又不能相信别人,才将我送进京里来的,不然怎么会这么急,才过了百日,连重阳节都顾不得,就将我交给了这贾家的人,而且,居然就这么让几个下人就将我接来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节
第一百一十九节
黛玉在窗前,嬷嬷们在墙边。
黛玉在思念父亲,嬷嬷们在思考贾瑾说的话。
世人总是冷漠而愚钝的。杜丽娘的遭遇,是一个青春少女的不幸和一个家族的悲哀,可是在世人的眼里,不过是他们茶前饭后的谈资。因为不喜欢原本惨淡的结局,所以世人将之依照自己的喜好编造了《牡丹亭》,并对编造出来的故事疯狂追捧,却对现实中的斑斑血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不也许这不是世人的愚钝,也许是读书人特有的幽默。”黛玉想起了贾瑾那似笑非笑的奇怪的神情,“将最悲惨最痛苦的不幸用最华丽最绚烂的辞藻包裹着,再将之摆在世人的眼前。当有阅历不足或者心智不坚的人被那华丽的外壳所蒙骗,而落入万劫不复却又无法回头时,他们在背后露出了有趣的微笑,似乎这只是一出取悦于他们的戏码。”
黛玉在心底默默地念着贾瑾说过的话:“这个世界还真是奇怪呢。说假话的人,会被人喜欢,而说真话的人会被人厌烦;装模作样的人会有人亲近,而脚踏实地做事情的人会被人鄙视;欺骗了天下的人会被人崇拜,而被世人隐瞒的人,会被嘲笑愚蠢。就像这个《牡丹亭》上写的一样,无论它的背后有没有其他的故事,但是,戏中,真正没有错的人却是那位杜大人,可是最后背负了所有骂名的也是他,请问这是为什么?”
黛玉想着,自己的父亲的处境比那杜宝杜大人艰难了不知道多少倍,若是算计自己可以打击自己的父亲,那些个人还不使了劲儿地算计自己。黛玉越想越是难过,心里越发难受,低低地呢喃道:“回去,我要回家去。哪怕是死,我也要跟父亲死在一起。横竖内宅有嬷嬷们。”
同时,在贾母院子的后罩房里,史湘云正和探春惜春说着话呢:“今儿个可真是难得,自打入秋以来,这么大的螃蟹,我统共就吃了三回,还是今儿个吃得最过瘾了。”
惜春道:“你既然吃了二姐姐的螃蟹宴,说那些个话做什么呢。”
史湘云一愣,道:“我又没说什么。二姐姐素来大方,她又是朝廷册封的郡君,又有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