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她经历了什么,根骨里就是个朴素妇人,喜怒随心,喝醉了也会想干掉老天爷,可酒醒便知不能了。
她知道自己手上的功夫厉害,可她还是畏惧,家里上下多少人端人家饭碗,在人家屋檐底下讨生活呢,一下伺候不好,人家说不给上工了,这工就没的做了呢。
她小心翼翼去看自己的爹,爹似乎也很惊,正靠在壁板上魂游天外,大概许也被他那干娘惊到了。
车外勺子打脑瓜跟俩老太太的怒骂不断传来,每次动静大了,皇爷便抖一下,有时候也会笑,又很快忍耐住。
能从老太太们的语调里听出,她们极快乐,那种被人依靠,一勺下去给多给少的掌握权柄的气势是足足的。
可自己心里的惶恐也是足足的啊!
七茜儿左顾右盼,到底一咬牙下了车,仿佛爹在身后唤她了,她都当做没听到。
必须做点什么,讨好讨好这皇帝老儿,自己孩子爹在人家手里做人质呢,这一下不如意,给个小鞋穿可咋好?
她来到锅跟前四处看,看到围了布幔的义亭内放了不少粗瓷大碗,就走了过去,拿起两个放进一边的水桶里用力搓洗起来。
立刻跟在七茜儿身后的一个男人看她动作,这位不知名的人极其机灵,见七茜儿要拿自己的手帕擦碗就赶紧阻止,给了他带的一块崭新的帕子。
七茜儿抬脸看看他,笑笑,低头继续搓洗。
却不知,这位是最近她每天要骂上最少九十九次的孟鼎臣。
老太太眼尖,见七茜儿也到了,就兴奋的高喊:“茜儿啊!这点儿你咋来了?”
七茜儿一手一个碗出来笑着说:“想您了呗。”
话是这么说的,可脚下却一拐弯,举着两个碗到了那祖宗的锅根道:“……您,您给我整两碗。”
江太后看她过不去,就威风的举着勺子,赶鸭子般的把人驱赶开,让七茜儿到了近前。
老太太在身后气急败坏的喊:“嘿,她那锅有蜜?想我你去她那头?!”
江太后哈哈大笑,声音颇得意:“来我这里咋了?她早就看透你了,抠唆的,你那什么色儿,我这什么色儿?清汤寡水你也敢跟我比?你那锅哪有我这边实在。”
这话一落,围在老太太锅边的人叛逃一半儿。
老太太就气的直跺脚。
甭看是个粥锅,那可真不好看的,一不小心就糊锅底,得一直兜着底儿往上翻,老太后没老太太的力气大,可人家是个会使唤人的,就使唤的太监邱乐每日万念俱灰,一身的粥味儿。
江太后每天就这个时辰最兴奋,几乎是没多考虑就颠勺给七茜儿从锅底来了两下。
真真好大的面子了。
人还很是骄傲的说:“我儿眼光自然是好的,咱这口好粥黏糊的很呢,你细品还有甜味儿,我儿就放心吃,这些米都是我跟师太们筛八遍来的,没沙子没石子儿,我跟你你奶也吃这个。”
车内的皇爷听到自己娘亲哒哒唤这小妇人我儿,他整个胸腔又狰狞了,就长长呼出一口沉重的气息。
佘青岭咳嗽了一声在边上淡淡道:“我家茜儿本只孝顺一个就成,您看老太太身上穿的,那都是我家茜儿的针线。”
你倒是亲儿子,你家皇后嫔妃也有好些了,又给你娘孝顺过几色针线,这么大的丧事,你家老娘身上想穿个素淡的,都得我家媳妇孝顺,你还好意思酸?
皇爷怒到:“说成什么了,再缺能缺老祖宗身上那几件,你说是你媳妇做的就是了?”
佘青岭胸有成竹指着车外道:“您看她袖口,我娘节省,从不穿里外新的衣裳,她的衣裳里衬都是旧布。”
皇爷刚想说点啥反驳,却听到了自己娘欢快的呼喝声。
江太后很照顾的从围兜里抓捞几下,弄出两块腌菜疙瘩丢到碗上,极大度的说:“我儿吃吧,这是尼师们亲手种的菜疙瘩,好吃得很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