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子闭嘴。”中山狼又一巴掌扇了过去,“你这么懂,干脆去秦国谋个官职做做?”
江木又不说话了。中山狼还想训斥他几句,忽然猛地站起身来,向远处瞭望。
河谷的西面,一道烟尘滚滚而来。片刻功夫,数十个黑衣健马、手持长矛大戟的秦国甲士陆续冲到了附近。他们在行商的营地上一字排开,列了一个弓形阵,隐隐成包围之势。
帐篷中慌忙迎出几人,对着马上的骑士恭敬地行礼。方才的“老康”也在其中。
“各位军爷,我们是卓氏马场的人,从栎阳返回邯郸,关、市税都已缴齐,凭照也是齐全的——”
“你们是什么人,我当然知道。”领头的骑士脱下覆面的铁面具,露出一张相当年轻的脸孔,然而言谈举止间咄咄逼人的气势却是不减。“不过最近有些六国的行商从秦国回去的时候,货车里还夹带了一些不该带的东西。所以廷尉李大人特别关照我们,在出境之前,不管是哪国的货物都要反复检查过。”他扬起右手一指,喝道:“给我搜!”
“诺!”十几名骑士齐声道,然后同时下马,毫不客气地在帐篷、车马间翻看起来。
夹带夹带,秦国人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江木暗想。想当初若没有吕不韦把嬴异人夹在私货里带出邯郸,如今这秦王的宝座上坐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刁钻古怪,简直就像师弟卫庄说出的话——想到这里,面上不自觉地莞尔。
他没有想到,就这浅浅一笑,竟给自己引出一身麻烦来。
江木自投军以来就一直在抽个子,如今往人群中随意一站,已经隐约有了一种拔群的感觉;加上秦国士兵粗暴地翻弄货物,商队的人脸色未免难看,偏偏他一个神清目朗,面带微笑,难怪领头的秦国骑士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他,心中疑窦丛生。
相反,中山狼匿在一群伙计中,几乎无人注意。
“卓老板,那人是——”秦国骑士翻身下马,用马鞭点指着立在水边的江木。
“……咦?没见过,不是我们的人。”
“那是附近的猎户,来给卓管事送皮货的。”幸而“老康”这时插嘴道。
“猎户?”秦国骑士排众而出,大踏步地走到江木面前,盯着他冷笑,“他绝不是一般的猎户。你们看他的眼睛。这是剑客才有的眼神。”
“……”江木心中惆怅,没想到剑客的眼神也是有讲究的。
那秦国骑士的嘴角渐渐扭曲,突然拔出佩剑,锋利的刃端挑起江木的下颌:“你方才在笑什么?是不是对我们搜不出东西很有把握?”
“什么……东西?”
“脱。”秦国骑士表情阴冷,发号施令道,“把衣服都脱了,一件不留。老三,你过来搜他的身。其他人也一个不能放过,全部都要搜。一旦发现携带可疑之物,立即羁押!”
还在搜索货物的秦国甲士们得了命令,立刻抄起长戟,将卓氏商队的人赶到一处,打算挨个搜查。江木顿时急了,他自己倒是不怕搜身,可是中山狼身上的绢书——
“首领,现在怎么办?”他聚气凝神,以“传音入密”之法对混迹在人群中的中山狼说道。
“蠢货,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中山狼也以同样的办法回话,细细的音束直接灌进耳朵里,又麻又痒,“我身上的消息何等重要,怎能让秦人搜了去。我想办法先走,你给我拖住他们。”
江木默然不语。以他的性情,如果与他人同时遇险,绝对是那种会对同伴说“你先走,我顶住”的角色;可一样的意思由对方抢先说出来,滋味儿可就大不相同了。
他想起求学的时候,和师弟一向是并肩御敌,同进同退;即使“十剑”围攻鬼谷那一次,卫庄中了毒,他自己一个人出去迎战,之后小庄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如此一想,江木不禁感叹自己的师弟实在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好汉。
“还敢走神?”秦国骑士见那白衣少年被剑挑着下巴却兀自神游天外,怒气陡生,恨不得一剑将他的脖子刺个窟窿;不过倘若此人真是他们要找的人,却不能这样轻易地让他死。于是他收了剑,举起马鞭,迎面往江木脸上抽去。
鞭子还飞在空中。不远处传来惊马的嘶鸣。有人大叫:“拦住他!”“别让他跑了!”混乱中只见一个人影伏在一匹花斑快马背上,冲出重围,绝尘而去。
鞭梢啪的一声抖空。江木退到了三尺之外。他的身法好生奇特,在秦国骑士看来,简直像一团浓雾在空中化开,又在别的地方凝聚起来似的。
这是“缩地”之术。江木练得相当娴熟,然而在向后疾退时身体总会习惯性地细微晃动,一瞬间造出一双残影,而达不到卫庄那种巍然不动的效果;当年鬼谷子看了他们两人的表现后曾道,只有小庄练的是“缩地”,而聂儿的这门轻功,不妨另取名为“化雾”。
秦国骑士暗道不妙,弃鞭拔剑,直取江木,脑中却是一阵犹疑:是先去追那个夺马逃走的人呢?还是先擒住眼前这个身手不凡的少年?东西到底在他们谁身上??
无论谁是疑兵,谁是正主,他都不能冒险。
秦国骑士一面朝江木退走的方向紧追不舍,嘴上一面大声向远处的属下喊道:“放箭!快放弩箭!!”
十几个黑衣甲士端起弩机对着花马逃走的方向乱射不止。江木趁着面前的对手分心,双足一顿,高高跃起,身子在半空中一蜷一伸,像鹞子一样从他头顶上倒翻过去。
秦国骑士又惊又怒,慌忙转身,江木已经跑出去数丈之远,单凭脚力是绝对追不上的。然而他盯着江木越来越小的背影,嘴角却掀起一个轻蔑的冷笑。
——本来他设想此人会往相反的方向逃走,这样他便不得不将属下分成两拨,分头行动;没想到这人居然追着他的那个抢马的同伙往同一方向去了,真是愚蠢之至。正好方便他们一网打尽。
江木究竟蠢不蠢,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