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随波道:“从我出生的那天起,它就存在了。”
看台上起了一阵惊呼,朔羿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儿子,突然觉得,或许他压根儿就不在乎这件事被爆出来,也不在乎会被剥夺少君的位置,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凌随波,”祭师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你成长于魔宫,自然知道我族的所有禁忌,发现异魂在身体里时,为何不寻求帮助,而选择欺骗和隐瞒?”
“寻求帮助?怎么帮助?让别人杀了我吗?”凌随波笑了起来,笑声里既有嘲讽,也有理直气壮的倨傲,“我不想死,也不能死,我的生命是我母亲用她的生命换来的,我必须力所能及地好好活着。”
广场上重新安静下来,祭师沉默了一瞬,继续发问,“难道你不知道,你身体里的这个邪魂,终有一日会占据你的身体,从而给魔洲大陆带来严重的祸害和灾难吗?”
“祸害?灾难?哪次祸害和灾难是我带来的?”凌随波敛去唇边笑意,声嗓扬高,清晰的语声在广场上回荡开来,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很小的时候,就尽我所能去压制这个异魂,一直以来,我从未让这个异魂主宰过我的意志和身体,我有控制它、驯服它的方法和决心,我也相信自己往后不会被它所侵蚀,它永远也不会占据我的身体和我的意志。”
他再次笑了笑,“这十一年,我带领弑魔军征战,完成平叛任务,从没有杀过一个无辜的人,没有毁坏过任何一个村落,这难道不是事实么?”
看台上的人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远在千尺之外的苏黛隔着人潮,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挺拔坚定的身影,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喧闹声越来越大,祭师不得不平举双臂,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你知道你身体里的这个异魂是什么吗?”
凌随波沉默了,目光望向主看台上的魔君。
两父子隔着遥远距离注视着对方,神色各异,凌随波平静的表情中藏着几分挑衅,魔君则有些迷惑,且隐隐感到一丝紧张。
半晌,凌随波才将目光转回祭师,“你们可以看一看。”
大祭师略有些意外,原本以为需要武力的压制才能逼他现出身体里的邪魂,没想到他轻易就同意了,那么,也许这个邪魂并不怎么厉害,否则他也不会轻而易举地压制了这么多年。
大祭司心里暗暗想着,朝下方的一排祭师们颔首示意。
显魂咒吟诵起来,因为没有抵抗,很快就发生了效力。
广场中央以玄星石铺就的地板上,玄密的星纹渐渐亮了起来,随之又隐去光芒,几闪几默之后,星纹骤然迸发出耀目的灿烂光辉,流动的光点组成一张熠熠生光的星图。
星图黯淡下来时,整个广场中间的地面化为一块黑色玄镜,幽幽映照着石柱上的火光。
凌随波额际渗出汗来,双拳悄然握紧,广场上悄然无声,人人屏住呼吸。
黑色玄镜中跳跃的光影开始变幻汇集,“呼”的一声,一条长尾凶蛟的身影淋着火光,在镜面中急速盘旋窜动起来,蛟头张开大口,喷出赤红色的火焰。
这一刻,整个广场中央形成一幅诡异的画面,黑色镜面之上是静静伫立的魔族青年,褐发黑衣,俊美阴冷,他的脚下则倒映着一条凶恶暴虐的蛟龙,喷着毒火竭尽全力想要冲破镜面的桎梏,在它持续不断的疯狂冲击下,镜面震荡着,现出丝丝裂纹。
格斗场上方的魔龙尖利地嘶吼起来,越发嚣狂盘动。
惊呼声四起,广场上下顿时大乱,朔羿脸色铁青,他身边一位长老哆嗦着,一把抓住魔君的手。
“是獓萤!”他叫道,“獓萤的魔魂就是一只凶蛟!他十岁之前,独自去黑虚之海,杀死的就是一只海里的魔蛟!”
朔羿又何尝不知,獓萤带领的叛军曾在叁十年前给魔宫的统治带来了巨大的威胁,当时的他使尽浑身解数,才把獓萤制服并杀死在狞雾崖下,没想到獓萤死后,魔魂化为魔魅游荡在黑虚之海上,居然还进入了自己儿子的身体中。
魔君的手紧紧握在石头椅扶手上,心下惊疑不定。
玄镜中的那条魔蛟此时终于冲破了镜面,化为赤红色的光带归入凌随波额上,他双眉之间立刻显现出血色的蛟形魂印,只一刹那,青年的瞳孔变为无色,那魂印也收去红光,转为银色。
朔羿也直到此时才真正看清楚了,凌随波眉心间的魂印是一条蛟龙,以前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条形状有点怪异的蛇。
匍匐在格斗场四周的四只噬魂兽清楚嗅到激荡而出的异魂气息,立刻龇牙咧嘴,兽毛凛凛竖起。
祭师们早停止了显魂咒的诵吟,混乱的惊惶过后,广场看台上再次安静下来,主看台上的人个个脸色阴沉。
天际乌云越发厚重,苏黛只觉胸口压着沉沉一块巨石,闷得透不过气来。
大祭司走下石台,来到魔龙座椅边,与魔君和他身边的众位长老耳语几句,接着又逐一征询下头各部落族长的意见。
火光在狂风的来回穿梭中跳跃着,光与影不断交错变幻,似乎过了很久,主看台上的人才停止了讨论,大祭司牵着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走上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