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被溅起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江月年跌坐在浴缸冰凉的血水里,满脸不敢置信地抬起右手,摸了把被咬过的地方。
一片红,果然流血了。
“你可以走了。”
姜池笑容恶劣地抹去嘴角血迹,幽蓝色瞳孔里看不出喜怒。他的声音清澈动听,在狭窄的空间无比张扬地响起时,宛如世界上最奇妙的乐曲,只可惜吐出的全是恶毒字句:“怎么样,对见到的鲛人还满意吗?继续留在这里,流血的可就不只是那一处地方。”
那小姑娘果然露出了愠怒的神色,气鼓鼓地站起来走出浴缸。
但她却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皱着眉头,像教训不听话的小孩那样瞪着他:“我生气了。”
嗯,他能看出来,没必要强调。
比起被教训的他,她才更像是笨笨的小孩子吧。
“这些话可能没有人告诉过你,但是——”
江月年深吸一口气,紧紧看着鲛人幽深的瞳孔。与他阴戾的眼神相比,她简单纯粹得一眼就能望到尽头,可眼底的决意又叫人挪不开视线:“咬人是不好的行为,用尾巴蹭别人也是,拿小刀伤害自己更是。就算鲛人的伤口能复原,但受伤的时候也会很疼啊,为什么不能好好爱惜自己一些呢?”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父亲、来这里的客人们、还有他自己,没有人喜欢这具身体。
即使肆意破坏,也不会有人心疼。
或是说,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意义,就是让那些人发泄积攒已久的怒气。
江月年不想对他说大道理,她不会讲,姜池也不会愿意听。
更何况他生活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如果不切实际地说起所谓“温柔”、“宽恕”与“友善”,对他完全不会起到任何帮助,完全是对牛弹琴。
如果是她生活在这么多的恶意里,一定也没办法做到心怀善良。
用卫生纸止了血,江月年沉默半晌,忽然直白地问他:“你是不是讨厌我?”
姜池倚在浴缸边缘,眼神满带了来自深海的冷意。他答得开门见山,满含戏谑:“是,非常讨厌,讨厌到不想再看到。”
“今天你咬了我,我也对你很生气。”
她的逻辑奇奇怪怪,说着居然有几分得意:“既然你这么讨厌我,那我就偏要常来这里,看你明明很讨厌却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好好报今天的仇。”
果然是这样。
之所以咬她,就是因为看不惯那副虚情假意的模样。如今她终于也要摘下伪善的面具,像其他所有人那样欺辱他——接下来,应该就是一顿报复性的虐打。
眼看江月年上前一步靠近他,俯身伸出右手,姜池习以为常地闭上眼睛,等待即将降临的报复。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出现,那女孩像风一样倏地靠近,然后轻轻握住他手腕,往手心里塞了不知什么东西。
握在手腕上的指节温温热热,软得像一团棉花,或许是担心碰到他的伤口,格外小心翼翼。
“这是来之前给你准备的礼物。”
她说:“半个小时快到了,我得走啦。不过提前声明,我现在还是特别生气,所以绝对会经常出现在你面前跟你讲话,让你不得不整天对着我这张讨厌的脸,听我讨厌的声音。”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猜测着手里的东西是虫子还是充满恶意的诅咒信,等垂眸看去,不由得微微愣住。
那是一颗颗圆润的球形小东西,月光从窗户外涌进来,照亮雪白色的包装纸,还有纸上画着的胖乎乎大白兔。
是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的,糖果。
他无理取闹地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甚至在她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那女孩却塞给他一把甜得发腻的奶糖。
鲛人少年看着手心,久违地露出了略显困惑的神色。幽蓝眼眸被月光照亮,坚冰无声无息地破开一道裂口,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