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安大长公主接到董意亡故的消息时,正在廊下看幼子伏典在院中练剑,闻言叹了口气,对身边侍女道:“生儿育女,原是妇人的一劫。挨过去了,日后自有儿孙满堂的和乐。她没挨过这劫难去,却也无处说理去。只是可怜她年轻。”
本来女子生育就是难关,又是乱世之中,许多人原本好好活着,也许只是一夜受凉,又吃食不足,便一病死了。其中偶有女子因生产亡故的,实在并不引人注目。只董意未满十七,又是那样清丽可人、知书达理,不能不叫人痛心。
阳安长公主出了会儿神,不知是否想到了自己年轻时的事情,“给我换身衣裳,我去曹子脩府上吊祭一番。”
侍女道:“董氏乃是小辈,哪里要劳动殿下前去?她担当不起,恐怕反而折了她的福分。”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福分?”阳安大长公主不以为意,“况且曹子脩的母亲已经来了,我身上还担着皇帝给的差事,总不能不去见一面的。”
曹府中,曹昂与母亲送走了最后一位来悼念的客人,终于能歇一口气。
曹昂道:“母亲远道而来,又操持丧事,若累坏了,就是儿子的罪过了。”便要侍女扶丁夫人去歇息。
“那你……”
曹昂避开母亲的视线,道:“儿子看过随葬物品的单子,也就去歇息。”
丁夫人点一点头,抬手下压,示意儿子低头。
她摩挲着儿子的脖颈,好半响没有说话。
这一日长安城中大半高官名士都登府来吊祭董氏,自然不只是为了董氏,大约是为了皇帝追封的公主名号,为了子脩的无量前途。
见到连阳安大长公主都亲自登门,丁夫人确信自己这个儿子是出息了,是年轻皇帝身边顶级的红人了。她有许多话想对子脩说,却不知该从哪一句说起。
最后,丁夫人只是慈爱道:“叫他们给你煮碗清粥,我去看一眼董氏留下来的那孩子。”顿了顿,又道,“我既来了,家里的事,便不用你操心了。”
这一天下来,丁夫人与曹昂都累坏了。因治丧之时,许多客人都来吊祭。所谓吊祭,便是说起亡者,主人落泪,客人也陪着落泪,如此才算完成了礼节。曹昂眼泪涌出来的时候,自己也奇怪,难道他对董氏的感情真如此深厚么?又或者是被灵堂里的气氛勾的。而听客人吊祭时的说辞,曹昂又觉生疏,董氏当真如这些人口中这般完美么?
此刻丁夫人带人走了,只曹昂一人坐在灵堂里,看着棺木头上那一盏油灯亮着豆大的光,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臆想,好似他是一截枯木,正在无声无息腐朽下去。
“大人,这是随葬物品的单子,您请过目……”
曹昂收回神思,接过来看时,却见都是些简素的陶制日用品,另有董氏的一些旧衣物。自西迁长安以来,皇帝力倡薄葬,就连皇帝老师卢植下葬时,也不带丝毫金银之物,无口中珠玉,也无施珠之匣。彼时曹昂在皇帝身边,是亲历卢植丧葬之事的。
董氏薄葬,合乎朝廷的新规定。然而曹昂此刻看来,难免觉得不能尽心。
他捏着那单子一时没有说话,想着虽不能随葬金玉之物,但总该要董氏有一二心爱之物相陪。他想了一想,在和董氏这短暂的一年相处中,竟难以搜罗出她的喜好来,茉莉花是城中女眷都爱的,琴棋书画是大家闺秀都有所涉猎的。
忽然之间,他想到有一夜,两人在床帐之中私语,听到墙头猫叫。
董氏对他道,她自幼喜猫,只是一直不曾养。他那时许诺,她既然喜欢,便可选合意的养在家中。董氏欣然,可猫儿还没选好,便诊出有孕,这猫终究也没有养成。其实现在想来,董氏当初说得和缓,可就中不知有多少遗憾与委屈。她在家是庶女,嫡母吴氏治家严格,她养不得猫。她在长乐宫是客居,身份尴尬,以她性子,更不肯行差踏错一步,绝不会提起养猫之事。而在他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