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你上面还有位哥哥?”
“是,臣长兄崔霸,在清河郡耕读,不曾在外为官。”
一问一答之间,堂上气氛缓和下来。
刘协起身下阶,踱步于诸人身边,慢悠悠道:“朕有一事不解,还请季珪教朕。”
“不敢。”崔琰面色不变,道:“陛下请讲。”
众人都松了口气,以为皇帝是认可崔琰的才能,包容了这位名士,要问计行事了。
沮授暗暗看了崔琰一眼,心道,这人行事险是险了些,获益却也丰厚。
刘协不管众人所想,仍是慢悠悠道:“当初在洛阳,袁绍与大将军何进算得上是盟友。彼时何进已经控制住了宫中形势,就算不铲除宦官,外戚也依然占了上风。袁绍为何非要将宦官斩尽杀绝呢?”
众人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都看向崔琰,以为是皇帝考校崔琰,要看崔琰如何作答。
崔琰也是微微有些意外,定一定神,从容道:“宦官乱政,两次党锢之祸,当能看得分明。斩草除根,理所当然。”
“那照你这么说来,袁绍是好心了?”刘协缓缓问道。
袁绍公然反叛,怎么能说是好心呢?
就算崔琰再想表现倨傲,也不能在这种根本性问题上犯错误,忙又道:“人心易变,袁氏十年前忠心,十年后叛乱,大将军何进也难以预料。”
“哦?袁绍青年时就交结群雄,朕看他是早有异心。若洛阳不乱,天下不乱,如何显得出他来?”刘协冷声道,唇边挂着淡淡的讽笑,“他是天然的野心家,早就不甘于从前的地位。”从前袁家的声望,都已经无法满足袁绍的野心,他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登上那至高的皇位。
袁绍反叛,身首异处,在座诸人,除非是疯了,才会为袁绍辩解。
崔琰也不敢再开口。
一片静默中,刘协淡声问道:“清河崔氏,比之汝南袁氏,如何?”
也有对皇位的觊觎吗?
这一问中的恶意叫人不敢直面。
崔琰垂首道:“袁氏四世三公,臣等如何能与之相比。”
刘协哼笑一声,道:“袁氏四世三公,声播海内;清河崔氏之于冀州,不恰如袁氏之于天下?”
崔琰有些撑不住了,下意识看向荀彧,声气弱下去,低声道:“臣一族忠于陛下,绝无二心。”
“是么?”刘协似信非信,一个前几日还在袁军中做骑都尉的人,如今对着他说绝无二心,这是在过家家吗?但是大战过后,最要紧的就是安抚降将与昔日“敌占区”百姓之心,是以刘协只能以此敲打崔琰,却不能抓住不放。
因此刘协睨了一眼弯下腰去的崔琰,见他发际冒汗,也就不再痛打落水狗,眸光一转,问曹昂道:“朕方才说到哪儿了?”
曹昂接到皇帝的目光,微微一笑,道:“陛下才说到冀州青壮有三十七万之数……”
这一次崔琰便如锯了嘴的葫芦,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了。
刘协转身向上首走去,仿佛刚才那一场小小的风波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平淡而又从容道:“冀州青壮有三十七万,人口近四百万,六十多万户。这相当于半个国家,处理不可不小心。朕今日召见你们几人,也是想听一听你们这些‘当地人’的意见。如今最要紧的事情是两桩,一是减轻田租赋税,二是抑制土地兼并……诸君有何高见?”他目光扫过,只见崔琰垂首站在荀彧身后,乖巧得仿佛一只打盹的鹌鹑。
恰好曹昂也从崔琰身上收回目光来,与皇帝隔空一望,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