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夜与仲长统饮酒畅谈的皇帝,次日先后见了吴郡的重要人物张昭、诸葛瑾、鲁肃等人。
这其中,张昭虽然在后世名不如周瑜响亮,但在此时的吴地,是重要程度不输于周瑜的人物。孙策在世时,曾以齐桓公的管仲来比张昭,其对张昭的信任肯定,由此可见一斑。而孙策惨死之后,虽然孙权顶了上来,但就连吴夫人都不是很信得过次子的能力,还是问于张昭等人,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算是放下心来。如今张昭总理吴地庶务,辅佐孙权,与周瑜同为稳定局势的重要力量。
张昭已是四十有五的年纪,看起来沉稳有度,与周瑜明显还保持距离的态度不同,倒是很识时务得表达了归附朝廷之意。
“此间山林虽多,但不管是本地大族,还是外来流民,都不愿去开垦。”张昭奉上了吴地的户簿等物,委婉道:“都在一个地方打转,难免会起摩擦,此地民众又性情凶蛮,一着不慎,就会发展成械斗,极是不好管理。”
吴郡以南,在以前都是蛮夷之地,瘴气遍布,北地人入了山林,根本活不下去。
所以地图上看着还有很多能够开垦的地方,但实际操作的时候,难度极大,不管是本地士族,还是孙氏等后来势力,都不愿意牺牲人命去开拓更大的田地——划不来。
张昭此言,也就是告诉皇帝吴地最根本的问题,势力太多,地盘不够分的,而朝廷不要误以为还能拓出更大的田地来,强硬的政令之下,很容易激起民变。
若真换个二十岁的皇帝来,未必能立时就领会到张昭的意思。
但刘协两世帝王,跟各种老臣周旋日久,听这等话就跟喝水一样自然,一笑道:“长史是办事的老成人,朕明白的。”
张昭原是准备要给皇帝进一步解释的,闻言倒是微微一愣。他也辅佐了孙权一年,此时却见皇帝与孙权一般年纪,但全然没有孙权在政治上不成熟的一面,很多事情都是一点就通,根本不用铺开解释。
不过半刻钟,张昭就退了出来,而他确信,府中的君王已经彻底了解了吴地之事。他再没有更多能提供的有用信息了。
在张昭之后,刘协又召见了诸葛瑾。
诸葛瑾乃是诸葛亮的异母哥哥,当初家族南下之时,战乱之中走散了,来到了吴地,于去岁刚被推荐给孙权,领了个虚衔,暂且还没有正式职务。
刘协召见他,更多是出于私情,要看一看诸葛亮的这位哥哥是怎样人物,一根藤上长出来的瓜,总有几分相似之处。
当初父亲病故,战乱之间,诸葛瑾与诸葛亮兄弟跟随叔父南下,途中离散,已多年未曾相见。诸葛亮在荆州还算安稳,诸葛瑾这几年却是居无定所,又与友人在吴中游历,所以连通信都不能及时,每每三五月间能得一封信,已是不易。
直到三个月前,人人都来贺他,说是他弟弟做了荆州刺史。诸葛瑾既为孔明喜悦,又为他悬心,更好奇当今皇帝是何等样君主,竟敢启用孔明这年方落冠的年轻人为一州刺史。
如今见到了皇帝,诸葛瑾倒是不奇怪了,观之便是一代雄主之相。
刘协笑问道:“先生何不去荆州?孔明那里正缺人手。”话是这么说,但亲兄弟那里,给的官职总比吴中要强许多。
诸葛瑾既不喜也不恼,只是道:“管理朝廷事务,并非乡间械斗,倒是不讲究打虎亲兄弟的。”
刘协被他逗得一笑,见他安守低位,不慕不怨,忍不住感叹道:“先生是君子心性呐。”于是便问他在吴中可有交好的俊杰。
诸葛瑾坦然道:“微臣在此地,与步骘、严畯交情最好,曾一同游历吴中,志趣相类。其中严畯最长,微臣次之,步骘又次之。论才学,微臣与严畯都不及步骘。”
“既然先生如此说,朕是要见一见那位少年英才步骘了。”刘协又问了几句他父亲与叔父的履历,便放他下去了。
一旁听着的曹昂,便在行事历上记下了“步骘”这个名字,然后端详着这个名字,微微蹙眉。
刘协正趁着见人的空隙喝水,一瞥眼就望见了,问道:“何事又发愁?”
曹昂被他一问,才意识自己皱眉了,左右无人,便低声道:“这步骘怕是与孙权的外室同族……”
刘协讶然,道:“仲谋还有外室?”
曹昂便道:“臣也是到吴中之后才听闻的。那步氏有位女子,与孙权乃是青梅竹马。后来孙权入长安为郎官,这份儿女之情就算暂且搁置了。两年之后,孙权迎了江东长公主为妻。谁知道就在今岁,孙权又与步氏在别家宴请之时偶遇,就续上了这一段旧情。虽然如此,孙权还不敢叫外面知晓,只将步氏养在亲近之家。臣看情形,大约江东长公主还不知晓。如今江东长公主有孕,谁知道步氏竟也有孕,据臣所知,孙权这几日正为此事犯愁。如今臣看到这步骘的名字,想起步氏来,这姓氏罕见,两人大约是同族。”
刘协没想到公务之余,还听了这么一段八卦,倒当真有些出乎意料。他没想到在吴地这样错杂的形势下,在长兄新葬一年未满的时候,在新婚的长公主妻子陪伴下,孙权竟还有时间、有心思去续一段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