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正殿寝室内,万年长公主刘清斜坐在床上,原本正低头哄着臂弯间啼哭的婴孩,听到有人进来,下意识抬头,一见之下立时浑身僵住了,坐直了脊背,将孩子紧紧抱回了自己胸前,像是生怕来人会抢走摔死这个孩子。
刘协脚步慢下来,画面比声音更有冲击力。
随行众人都不敢抬头,连曹昂都垂了双眸,一声不吭。
只有解了剑的卢毓从门外挤进来,小声道:“陛下,您千万息怒……”
刘协慢慢扭头,看向憋红了脸的卢毓,又看回向刘清,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采来。
旁人还没明白过来,刘清已然开口,道:“不是他。”
孩子的父亲不是卢毓。
刘协松了一口气。
卢毓这才明白皇帝方才的猜测,本就憋红的脸更是要转为紫胀了,“不、不是……陛下……我是因为……”
刘协开口道:“都先下去,只毓儿留下。”
皇帝的态度比想象中沉静,可是也更令人不安。在刘清与卢毓的想象中,最轻微,皇帝刚知道的时候也难免要大怒的。
曹昂与淳于阳领着众郎官退下,并体贴得为皇帝关上了房门。
长公主寝殿内,只剩了刘清、皇帝、卢毓与刘清怀中的婴孩。
刘协缓步上前,往刘清身前走去。
刘清紧紧抱着怀中孩子,戒备得望着皇帝。
刘协走到床前,低头看去,沉默一瞬。
刘清浑身都绷紧了,卢毓也随时准备抢上来拦着。
刘协淡声道:“都说外甥随舅,这孩子的确像朕。”
刘清极度紧张过后,忽然放松,几乎虚脱,只凭一口气仍紧紧抱着孩子。
刘协转身,在窗下榻上坐了,与刘清相对而望,道:“毓儿抱剑在外,是防着谁?”他顿了顿,又道:“谁敢害朕的外甥?”
刘清面上忽然泛起一阵羞耻的红意,但她望着怀中婴孩,知道没有旁的路闪避,便低声将前事一一道来。
原来一年前,汪雨背叛后伏诛,冯玉早已南下,而曹昂伴驾东出,长安宫中事务悉数托付给杨修与刘清。外事由杨修负责,内事由刘清主管。两人因为事务的缘故,时不时相见。是时刘清与杨修都是二十四五的年纪,刘清从前心悦冯玉,然而冯玉无意,可刘清心中总有这么个影子,便再看不上旁人,更不谈嫁娶之事;而杨修原是家中有订的未婚妻,因未婚妻家中跟随了袁绍势力、后来便一倒全倒了,所以未能成亲,而年岁渐长,发觉了做一个大族单身汉的好处,父母催逼不得。于是这么两个人凑到了一处,杨修风趣俊美,刘清位尊娇蛮,相处之下,就生出了一点男欢女爱的心思,然而这点心思,又不同于真正的感情,对二人来说都是无聊时的一点刺激消遣。直到一夜酒后行了事,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胡闹了两个月后,刘清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至此,这事儿除了杨修与刘清之外,再没有旁人知晓。服侍他们的仆从,虽然有所猜测,但哪里敢宣之于口,只盼着是自己想左了,否则岂不是都要掉脑袋?
然而宫中的医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长公主是喜脉。
长公主未嫁,但却诊出了喜脉,医工可不想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里面有与杨家世交的医工,便隐晦提点于尚书令杨彪,要他留意府上公子行事。
杨彪心中起疑,追查审问自家仆从,终于发现了杨修与长公主之间的首尾,当下真是惊怒交加,又心生惧意,捆了儿子拿马鞭抽,问出了实情,只觉天旋地转,怕是灭门就为此事。是时长公主刘清已有孕三个月。杨彪心下计议,若是此时上奏,请陛下玉成,仓促成婚,也算能遮掩过去,命杨修前去恳求,谁知杨修却不肯前去,为全族性命计,杨彪只得舍下一张老脸,亲自往长乐宫去与长公主恳谈。然而杨彪万万没想到,长公主刘清也如杨修一般,压根没有成婚的念头。
“那殿下是要……”杨彪颤声道:“把此事变成一个秘密?”如果长公主刘清肯舍弃这个孩子,也还只有三个月,结束之后,只要口风紧,当不会外传,也就没了后面的祸端。
“秘密?”刘清道:“在孩子降生之前,只能暂且作成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