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是彻底踩到了韦氏的尾巴,她连伪装都顾不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瞪得比铜铃还大,脸上的肉绷紧,狰狞得宛若厉鬼:“这些东西都是徐世宁自愿孝敬我的,如今翻脸不认人,说拿去就拿去,真把长辈当猴耍了是吧?你们要是敢抢,我也到京兆府去告他不孝,不对,不仅是京兆府,还有大理寺、刑部,我还要告御状,让那些官和皇上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此时做官,名声尤为重要,特别是与孝有关的名声更是关键。一旦被叩上“不孝”的罪名,连解试的资格都没有。毕竟是坚持了十数年的目标,哪能轻易就能放下?徐世宁的心狠狠疼了一下,连脸色都在顷刻间变得煞白,姜觅安担忧地抓住他的手肘,四目交汇,一个纠结,一个摇头不让他闹得太难看。这一幕自然落在了韦氏眼中,她清楚的看到他眼底的悲痛和不舍,当即露出拿捏住他的得意:“说到底,我与你都是一家人,若是有可能,我当然不会和你撕破脸。我可以把今日发生的事当成一场闹剧,但是待会儿你和我去县衙把过户手续给办了。”
“不可能。”
徐世宁终于有了决断,转头直视韦氏,“你去告吧,这世间无法入仕的书生千千万,我不入仕又有何不舍的?只是换条路走罢了。我还可以去做夫子、当账房先生、给人写字作画……只要没有人来逼迫我们上交钱,我们就有养自己的能力。”
韦氏的脸当即皲裂,得意之色僵在原处,看起来颇为怪异。胸腔中似被大火燃烧,她急促呼吸好几下,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指着徐世宁道:“你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是吧?是打算耍无赖了是吧?我告诉你,除非你把这条命还回来,否则你别妄想不孝敬我们!你要去当夫子、当账房先生、给人写字作画是吧?好!甭管你去哪儿,我都跟到哪儿,直到你上交了足够的钱为止!”
此言一出,真真是能把人给气得半死,究竟是谁要耍无赖,一目了然好不?自己要耍无赖,却先倒打一耙,真不要脸!可就算是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却仍有路人支持她,认为无论长辈做了什么,晚辈都该孝顺。明辨是非的路人也不在少数,当即和冥顽不灵的老古董吵了起来。不消片刻,包围圈里怒气腾腾、针锋相对,包围圈外唇枪舌剑、寸步不让,总之是副热火朝天的场面。出来觅食的谢屿崇坐在高头大马上,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姜倚宁的身影,都不带犹豫的,当即扯了扯缰绳,黑马从鼻间哼出一口气,不大情愿地往里走。黑马神骏,马上之人矜贵俊美,他们才靠近,围观群众便自动让出一条道儿来。徐世宁气得浑身发抖,并未注意到其他动静,满脸怒容:“我觉得叔母以前千错万错,但有一个观点是非常对的,那就是名声对于读书人来说至关重要。你拿捏住了我对入仕的渴望,一次又一次拿名声来要挟。今日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儿,不仅仅是不孝能绝了读书人的入仕之路,还有父母过于蛮横无理,频频作恶,也会害得孩子入仕无门。你尽管闹,闹到你儿子与我一般……”“呸呸呸!我儿子好得很,莫把他和你这种不孝之人相提并论!”
说到自己儿子,韦氏脸色大变,她不敢拿儿子去赌,但眼下都已经闹成这样了,她被扣上了恶毒叔母的骂名,再不把那些房子嫁妆拿到手,就太亏了。正当她在思索着该如何是好之时,瞧见了谢屿崇翻身下马,走向他们几人,最终很自然地站在姜倚宁身边。“谢校尉,您可不能拉偏架啊!”
韦氏几乎是脱口而出。没办法,据说姜倚宁在韦洲城时救过谢屿崇一命,而他对其也多有纵容。韦氏不知真伪,但是空穴来风,必定事出有因,她很担心局势会因他的出现而更不利于自己。姜倚宁亦没想到他会掺和进来,遂道:“谢校尉贵人事忙,我们这些小事儿,就不打扰你了。”
一来他们能处理好,二来韦氏就是个难缠的,她不在乎公道是什么,只在乎自己能不能霸占更多,所以谢屿崇来主持公道,最终也会惹上一身腥。他本就麻烦缠身,还是不要牵扯进其中为好。在穿过人群的过程中,谢屿崇已经从旁人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了原委。他审视徐世宁的神色,见其愤怒决绝之中犹夹杂着悲苦,似被逼入绝境之时英勇赴死的表情,夙愿的破灭犹如身死,其是做了取舍,但心底里的那抹不甘却是无法消散的。也许,这不甘会如同烈酒,时间越长就越浓烈。谢屿崇给了姜倚宁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道:“嘴唇和牙齿都还有磕碰的时候,更何况是你们?气头上的事不可作数,双方都冷静冷静,莫要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来。”
“我已经想清……”“难怪人谢校尉年纪轻轻就能身居要职,明辨是非,仗义执言,若他都不能入仕,难道让那些不孝之辈坐到那位置上残害忠良吗?”
韦氏麻溜地顺杆子爬,话音落下之时,她已经跑出了人群外。“明明是你恶意霸占别人的家产,又把别人当奴隶压榨!”
如今徐世宁和沈谨就是姜觅安的底线,可以逼她出来找活,但是绝不能往他们俩头上扣屎盆子。徐世宁亦气得七窍生烟,第一次恨自己嘴巴不利索声音不够响亮,硬生生被韦氏给抢了话,他悔恨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吓得姜觅安连忙过来阻拦。“韦氏横行霸道了十多年,你不麻木顺从,而是能如此坚决地反抗,已经做得够好了。莫要伤了自己,反倒令亲者痛仇者快。”
与姜觅安泪眼相对后,徐世宁更觉心中有愧,当即就要再去找韦氏把房契等物要回来,却被谢屿崇给拦住,而后一行人离开了闹市,找了间安静的茶肆。在孩子被徐世宁抱回去之后,双手空空的姜倚宁忽然想到红绡递给她的纸条,正好谢屿崇也在,若是有重要的事,她也能和他讨论。于是,她刚一进入茶肆雅间,就打开纸条,看清纸条上写的内容后,她有片刻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