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波摇头:“弟子拜入青云门是家母意愿,与兽神无关。弟子也从未想过要做出任何危害青云门声誉之举,如果可以,弟子也希望呆在大竹峰,抚琴弄箫,安安静静的过完这辈子。只是这世间红尘滚滚,无处不在,无人可当,弟子终究是轻狂了。”
得到答案的田不易面色不但没有丝毫的缓和,反而更是难看。苏茹看了丈夫一眼,正对上对方的目光,四目相投,都读出了彼此心底的猜测,而且更让他们心惊的是两人的猜测竟不谋而合。她面色一白,终究是无法相信心下猜想,叹道:“清波,你自小便有许多莫名其妙的道理,我也从未要求你必须成为规行矩步之人,只要心中明事理,不做错事便可。只是如今看来,却是大错特错了。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清波怔了一下,眸底渐渐浮上一层幽色,轻声道:“我只是不想他去死,死了便再没有了。”
龙吟声响起,热浪如沸,从赤灵剑向着四周澎湃而去。赤色剑光逶迤如龙形,向着清波直直斩去,威力凶猛一如田不易此刻沸腾澎湃的怒意:“你竟然喜欢上了兽神,好,好,好啊!”
清波离田不易只有短短五步距离,且全身被缚无法躲闪。赤灵剑乃是青云门中名剑之一,加上田不易满是怒意的全力出手,几乎就在他拔剑之时剑光已经欺近了清波的身体。清波没有动,只是注视着田不易,发丝在剑风中高高飞扬。苏茹面现不忍之色,捂住了阿豹的眼睛。
赤光如长鲸吸水,重新收入赤色仙剑之中。赤灵剑的剑尖停在了清波眉心的一寸处,田不易久久保持着挥剑的动作,片刻后终于拂袖而去。
苏茹看着丈夫离开,转身重新看向了清波。黯淡的彩光中,她就像一只被罩在天罗地网之中的玉色蝴蝶。
苏茹叹了口气,哀色从眼底溢出,漾开在眉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清波目光移向兀自因为搞不清状况而小脸上满是疑云的阿豹身上,柔声道:“阿豹,你愿意唤我做师父吗?”
阿豹回过神,喜道:“我愿意,不,徒儿愿意!”
清波有些疑惑:“为什么愿意呢?你应该知道,我犯了大错,是青云门的罪人。”
阿豹的声音有着异族孩子独有的倔强和刚强:“奶奶说,是师父救了徒儿的命,没有师父,徒儿早就死在路上了。所以不管师父做了什么,师父永远是阿豹的师父!”
清波轻笑出声:“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她想了想,“阿豹,你既然叫了这一声师父,按理说我这个做师父的该给份礼物才是。可是我所有的宝物都送了人,如今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可以送你做见面礼的了。”
阿豹道:“师父有送阿豹见面礼!”他从脖子上取下一枚翡翠平安扣,高高举起,“这个平安扣是师父送给我和奶奶佑我们平安的,阿豹一直贴身戴着!”
清波笑着摇摇头,道:“阿豹,你还有没有中原的姓氏吧?”
阿豹挠挠头发,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看着他的样子,清波不觉微笑:“这世间有无数的事物,我独爱云这一种。这天上之云,论短暂堪比蜉蝣,忽聚忽散,说是朝生暮死也不是夸张之语。但苍穹浩瀚,却鲜少没有被它妆点的时候。每逢日出日落,更是漫天瑰华虚丽,无比动人。阿豹,我无分去教导你,也送不出什么有用的礼物,只有将这‘云’字赠你为姓了。你喜欢吗?”
她的语气极柔软,却又平和清净,听不出任何情绪。阿豹毕竟年纪还小,还品不出个中意味,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位师父当真了不起,比以前见过的所有仙子都还要显得缥缈美丽。小小的心一激动,笑着连连嚷道:“太好了,阿豹有姓了!阿豹以后就叫云豹,师叔祖,这个名字好听不好听?!”
苏茹微笑道:“好听,当然好听。已经出来了两个时辰,阿豹的奶奶应该已经煮好了饭,阿豹要不要回去吃?”
小孩子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奶奶做的饭最好吃了!对了,阿豹要告诉奶奶阿豹有新名字了!”说着便腾腾腾地跑向洞口。
苏茹面上慈和的笑容在看向清波的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低声道:“三日后掌教真人要在天下正道面前审问你,你好自为之吧。”
清波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阴阳鱼巨门之后方才收回目光,垂眼微笑:“三日后么?也是,道玄真人的伤势已经压制住了,出来活动活动并无大碍。何况有焚香谷的人来,他这个掌教真人若是不在场,青云门怕是会被削面子的。”
时间如更漏中的水一点点的流走,日影由中天到西斜,最终完全沉没。夜色笼上了整座青云山,满山寂静,人迹罕至的幻月洞府外更是一派萧杀景象。一道淡淡身影在黑暗中潜行,最终停在了幻月洞府的洞口,树影婆娑间,清冷月光落下,映出来人清俊的面容,却是秦无炎。他看着幻月洞府,目光变幻不定,显然心中的天人交战甚为激烈。幻月洞府的洞口并不高,点缀着些许枯枝败叶,似是一只平平无奇的眼,淡然的望着这个年轻人,古井无波。
青云门幻月洞府之内有一上乘法阵,是镇守古剑诛仙之灵,与诛仙剑阵同根同源。若有外人擅闯洞府,触动内里机关,便如同与整座诛仙剑阵对上,再无生理。
近日在魔教内兴起的传言似乎又在耳边回响,秦无炎微微皱眉。他不知道这个传言是真是假,但他明白,青云门称雄天下多年,其师门重地又岂会不机关重重。他也明白这个突然兴起的流言明明没有几个人知晓,为何却偏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鬼王宗那位老谋深算的鬼王,终是见不得万毒门一家独大了。
只要自己一死,万毒门群龙无首便与一团散沙无异,而三妙夫人和金瓶儿不甘合欢派为人附庸,到时必会兴风作浪,再加上鬼王宗在一旁虎视眈眈,万毒门八百年基业必毁无疑。正道素来与魔教为敌,也必是乐于看到这一局面出现的。
可即便是清清楚楚的明白其中利害关系,他仍是来了。即使主动写下了那封休书,但情之所钟,又岂会轻易放下?近日来修行每每觉得心浮气躁,修为再难进一步不说,更是隐隐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当她将要被青云门处决的消息传来时,他虽举止如常,但内里真气早已乱成了一团乱麻。他明白,无论面上有多不在乎,那名无情的女子都已化作了他的心魔,如要害之处的暗伤,看着虽然正常,每一触及便会痛入骨髓。
秦无炎看着幻月洞府,身形一动,终于举步。
不管是否有结局,他都无法想象那日在林木扶疏间垂眸吹箫的白衣女子化为一具冰冷的尸骨,而以她犯的错和正道中人沽名钓誉之心,大约是连尸骨都难留得下的吧?
他要救她。虽然兽妖之劫中魔教亦是损失惨重,她已无法在魔教中容身,但天下之大,总会有容得下一位小小女子的地方。何况南疆边陲,有她一心所系之人,兽神道行通天,便是连威力绝伦的诛仙剑阵都凛然不惧,应能护得她周全吧。
一脚踏入洞中,眼前现出的是一间石室,很大,但也不是大得出奇古怪,里面空无一物,显得很是普通。唯一显得有些不凡的便是一侧石壁上雕刻的太极图案,同石壁一般的材质,却散发出淡淡的清光,那是石室中唯一的一点光源。
刚才被他抓住的青云弟子只说凌师妹被囚禁在幻月洞府,每日的食物和水都由通天峰的长老送入。眼前的石室空无一人,显然清波并没有关在这里,这石室中应该另有机关。
秦无炎的目光巡移,没有放过石室中的一个角落,最终落在石壁上的太极图案之上。在万毒门秘术感应之下,这石室中的一切都显得极为正常,似与普通的石室没有什么不同,但秦无炎直觉的感到,这个太极图案才是其中关键,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启?
秦无炎皱眉,将手放在太极图案上,慢慢摸索着。石质是略有些清凉的粗糙,与石壁上的石头没有丝毫不同。他正思索间,便听到一声细小的机括触动的声音,紧接着便有热浪如沸,从太极图案上蒸腾而起,直刺入他的经脉。秦无炎意识到不对,当即撤手,不料一股无形之力从那太极图案上传出,将他的手臂牢牢拉住,并借由他的手臂向全身游走而去,引得他的真气隐隐开始沸腾。
秦无炎大惊,正欲运转真气全力对抗这股巨力,却感觉到一股清流从周围的石壁渗出,注入到那太极图案之中。那股巨力和热力一瞬间消退,只有那兀自发热的石质太极提醒着他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秦无炎慢慢放下手,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还不待他想清楚方才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听到一个温润的女声响起,淡淡的,听不出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是秦公子在外面吗?”清波的声音隔着厚厚的石壁传来,细如丝线。
秦无炎立刻抬头:“是我……凌姑娘,你现在何处?”
“秦公子问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