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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会当盛事隆(第1页)

第15章会当盛事隆

“……却说自申城上车的旅客中,有一位海外归来的游子。欲问此人姓甚名谁?只得一个闲号曰‘怀谷散人’。原来他海外浪荡多年,虚掷光阴,一事无成,自问愧对父老同胞,只敢把个闲号示人。这怀谷散人欲体验一番故土新貌,特意购买了申津铁路特快列车二等座票。孰料正为这二等座位,后来竟遭遇仙台山两月历险。古人云,福兮祸兮,不可知兮!……”

颜幼卿手里这份《时闻尽览》,是该社海津分社面向北方读者发行的第三期。为扩大影响,打开销路,特地推出《新春特刊》,作为文艺副刊免费赠送。内容以供人消遣的新旧诗文、传奇小说为主。结合主刊上关于兖州仙台山劫车案的新闻报道,此次《新春特刊》的重要专栏之一,正是由亲历者所撰写的长篇纪实连载小说《仙台山历险记》。如反响良好,之后将作为主刊保留栏目,持续连载直至完结。

颜幼卿读了个开头,便知怎么回事,这所谓《仙台山历险记》一看就是出自安裕容之手。然而明知怎么回事,还是读得津津有味。文章沿袭旧话本风格,文字半文言半白话,用语略夸张,故事七分实三分虚,读来颇有趣味。

“人质列队而立,众匪兵挨个搜罗随身细软财物。但有异动,轻则呵斥,重则笞挞,然并不辱及妇孺,行止间井然有序。令人不禁疑惑,彼方乃匪耶?兵耶?或亦匪亦兵者耶?中有少年,安静沉默,绝类良家子。然西人有暗携武器者,彼一视即知,出手令人心惊,方知其身负武功,不可轻忽。……”

颜幼卿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儿热,不由自主伸手摸了一把,却并未出汗。不过三月天气,库房隔间虽然闭塞,终究还没到闷热时候。敛了敛心神,接着往下读。未料三五行之后,写到山坡小憩,前方有枪声突兀响起,便是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没下文了。

颜幼卿放下报纸,不由得露出笑容。停在这儿,可真是吊人胃口得紧。自己一个亲身经历过的,都觉得意犹未尽,何况不知情的其他读者?十六开的《新春特刊》,《仙台山历险记》占了大半版面,整整三页,才写到丘百战第一次半路伏击。他翻到报纸刊头,发现《时闻尽览》十日一期,乃是旬刊。心中暗忖,照这个速度连载,得写到什么时候去?岂不是一年半载都完不了?也不知徐先生给了多少稿酬。

看见刊头下方有报社地址,心头一喜。将其他版面也仔细读完,才把整份报纸连同特刊,还有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本洋文书,一并收在包袱里。

后来几天,颜幼卿问了许多人,手里都没有近几期的《时闻尽览》。最后还是找了天天跑码头的报童,花五文钱从他手中买到了自《新春特刊》之后至今,统共三份过期存货。那《仙台山历险记》果然大受欢迎,得以在主刊连载。颜幼卿兴致勃勃,一口气读到玉壶顶上洋人与绑匪初次交锋。翌日叮嘱报童,记得把下一期按时送到“广源商行”。因了他的举动,商行伙计管事,包括一些顾客,都凑热闹般借了报纸去看,倒是叫不少人知道了《时闻尽览》这份由南方进入北方的新生报刊。

海神娘娘生辰皇会筹备事宜有条不紊而又热火朝天地进行着。与“广源商行”下河口码头分店王贵和掌柜关系最密切的,以码头苦力混混为主的两大皇会,一为高跷会,一为演武会。此二者皆为武行,也是“广源商行”赞助的几大皇会中唯二的武行。其他分店筹备的都是诸如抬阁、花鼓、旱船、秧歌等歌舞器乐一类的文会。至于每一届皇会中人望最高、名气最大、表演最精彩的狮子、龙灯会,胡闵行的广源商行则还差着点儿火候。凡是班底过硬的狮子、龙灯会,或直接隶属于某个大势力,或早已被有地位有财势者拉拢。因了武行最能出新出彩出风头,胡大善人一早向王贵和下了命令,务必搜罗高手,展现绝技,打出广源商行的名头来。

皇会持续三天,正日子在三月二十三。之前两天预热,于海神娘娘庙前演些高跷旱船秧歌之类的常规节目,反倒是各种小商小贩更多些。寻常百姓向海神娘娘烧香祈福,也都在这两日。第三日海神娘娘生辰当天,各家皇会在娘娘庙前广场集合列队,沿河滨大道至下河口码头,然后走东南西北四方主干道,绕旧城一周,再回到娘娘庙前。这一趟约摸用去小半日工夫。午时三刻,庙中祭祀仪式正式开始,庙前精彩纷呈的娱神斗会节目也随之拉开序幕。各家皇会打出旗号,轮番上阵,尽显其能,以求博得最响亮的喝彩声。

皇会前夕,广源商行赞助的高跷会与演武会日夜不息,紧张排练。码头上的搬运活计,凡是能停的,都暂时停下了。因真正武术世家帮派并不参与皇会武行表演,故而由码头混混们组成的演武会,已经算得海津城头一号。相比之下,高跷会则稍显逊色。

高跷一行,在海津民间极为流行,最盛者莫过于武跷,不唱不舞,无乐器伴奏,只看杂耍动作。跷高四尺至六尺不等,演者需在跷上做出金鸡独立、怀中抱月、平沙落雁、鹞子翻身、铁板桥等等套路。谁能踩着跷做出繁难复杂的动作,谁就当得行家里手。

码头上扛活的苦力成百上千,自然不止这两家皇会。与“广源商行”不相上下的“鑫隆商行”,底下也有一家大型高跷会。其中兄弟二人,是出了名的高手,最擅顶灯绝技。即踩在六尺高跷上,头顶灯碗,碗中点燃一支蜡烛。演者顶着灯碗做出摸爬滚打、蹲坐起立各种动作,不但灯碗不能落下,还不能洒出一滴蜡油。这门绝技可说称霸津城,无人能及。王贵和花了许多心思,欲将此二人拉拢到广源商行高跷会来,最终也没能成功。

眼看距离三月二十三不过十余日,高跷会中能担大任的高手尚无着落。王贵和四处托人,打探牵线,始终找不着合适的。最后没招了,拉上颜幼卿等,直接跑到把式们卖艺的小梨园外鼓楼前边空地,挨个筛检过去。

接连跑了好几日,几人一日比一日沮丧,差不多准备放弃时,忽然听说出现了一个玩水火流星的厉害角色,不是本地人,刚打南边越州一带过来,专为闯海津码头。要说这水火流星,端的是门绝技,一个大铁环上系若干绳索,每根绳索末端拴个小铜碗,铜碗里通常白日盛水,夜间盛油。白日耍水碗,夜间耍火球。演者手持铁环舞动,铜碗尽数飞起,不论是水是油,必得一滴不漏,还得一边舞动,一边做出各种动作。

虽然与高跷无关,可这玩意儿一听就是个能大搞噱头的好节目。王贵和急匆匆赶到地头,看过一场,当即将人好言好语请到店里,许以重金,将之纳入门下。照王掌柜的想法,这水火二流星完全可以白日轮换演出,放在演武会与高跷会之间,作为巡城时的别样新奇节目展示出来。等到午后娱神斗会,高跷上边输一筹,也是没办法的事。

至此,皇会上场表演人员与节目算是尘埃落定,只等努力排练,到日子卖力出演。

颜幼卿做了大账房临时助手,里里外外跑前跑后,随着时日临近,越来越忙碌。他参与的是物资筹备,那大账房见他于武行兵器上头十分熟稔,便专派了他与两个会首联络,落实武行表演道具用品。其实多数玩武行的,都有自己惯用的行头,不过是新置衣服鞋帽、旌旗彩带之类,要一样样发放下去。合适不合适,替换调配,也是个细致活儿。颜幼卿小心谨慎,言语不多,腿脚勤快,其他人尽有忙中出错的,只有交给他的活儿,谁都觉着放心。

这天他将急赶出来的新衣裳送去给表演水火流星的崔师傅,等对方换上之后,道:“劳烦崔师傅舞几个招数。毕竟衣裳合不合身,还要动起来才知道。”

崔师傅抬了抬胳膊,又踢了踢腿,拎起搁在架子上的流星碗,笑道:“是这个道理。”

说罢便舞了起来。舞到兴头上,将一套招数从头到尾演完,感觉衣裳并无束缚手脚之处,又向颜幼卿道谢。

颜幼卿一直看得非常用心,这时试着道:“我看崔师傅您手上功夫厉害,脚下也稳当得很。腾挪进退,与演武行五虎棍的师傅们相比,丝毫不差。”

崔师傅指着手里的铁环铜碗,不无骄傲道:“凡属杂耍技艺,下盘稳当,手上也跟着稳当。何况我这套行头几十斤重,脚底下不稳,可不就飞出去了么?自来练这门水火流星的,为了熟练把控行头,都得专门练下盘功夫。不瞒你小兄弟,我从前可是跟着师傅上过几年梅花桩的。”

“原来崔师傅练过梅花桩。”

颜幼卿点点头,“不知崔师傅有没有试过,踩高跷演出这水火流星?”

崔师傅一愣,随即道:“这可没试过。不过要说起来,好像也不是不行。踩高跷不是难事,只是水火流星动作上边,势必不能像平地演出那般变化多端。还有就是,这套行头也重了些,在高处不似平地上好掌控。”

颜幼卿道:“若是崔师傅觉着可行,也许可以跟掌柜提一提。掌柜的这些日子一直发愁,高跷会没个能出彩的新节目。”

崔师傅本为闯名声而来,自然知道皇会上表现越好,之后的收获越大。闻言面露喜色:“多谢颜小哥,我这就去与掌柜的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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