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我?求人至少要陪个笑脸儿吧?」
何天宝勉强堆出个假笑:「我年纪轻经验少,到不到的,请您一定直言不讳。」
「这房子是汪伪替你安排的,你为什么放着免费的房子不住要搬走呢?」
「我去跟邻居大吵一架?」
「还是不妥。」
「干脆说是偶然发现了窃听器,一边走正规途径通报重庆,一边搬走。」
「怎样才能偶然发现呢?至少需要把桌子掀开。」
「我可以不小心摔一跤。」
「那桌子是老古董,红木的,沉重无比,就算是狗熊都未必撞得倒。再想想吧。」
贾敏说,「我在家跟白老太太街坊八婶儿串了两次门儿,听说北院儿和南院儿是新搬来的,对门儿在伪政府任职——你一定是汪精卫的大红人吧?」
何天宝苦笑摇头,他不大相信会有人安排三份的特务来监视他,说:「照你这么说,北平的汉奸就不用干别的了。」
商量不出头绪,何天宝决定相信妈妈这间谍老前辈的意见,以不变应万变,踏踏实实在金鱼胡同住下来。房子里装了窃听器,天气又热,两人就呆在院子里对口供,背诵生平简历老家亲戚。何天宝不断提问,贾敏老练地削了一块冰,没有冰锥就用菜刀剁碎,开了齐白石送给何天宝的洋酒,边抽烟边喝,活像上海的交际花,随口回答,分毫不差。
何天宝皱着眉头:「你记性是不错,但态度还得认真点儿。」
「我干这个十几年了,要是没有一心二用记台词儿的功夫,脑袋早就挂在城门上了。」
贾敏得意地娇笑,她带了三分酒意,花枝乱颤。
「那您不用温习了——」
「这些不用再背,时候还早,你教我法语好不好?」
贾敏拿过一个空酒杯给何天宝倒了半杯。
何天宝接过酒杯,贾敏跟他碰杯,娇滴滴地说:「何老师,人家一点基础都没有,您可要手下留情哦。」
何天宝喝了一口,想着贾敏是否有意撩拨自己自己又要如何应付,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是担忧还是期待。
贾敏却认真地学起法语来,很快就背下了十来句常用的问候语还有何家姐弟当初在巴黎时读哪所学校、老师同学的名字、住过的地址等等。聊到法国,何天宝来了兴致,拿出一张从法国带回来的香颂唱片放给贾敏听。贾敏堪称聪明伶俐,听着两遍就能跟着唱几句,而且唱得跟普通中国学生不同,绝无戏曲味道。
何天宝凝望这醇酒香烟间的艳妇,忽然一阵心慌意乱,自己提醒自己:冷静,她不但是敌人,而且是母亲。想到这里,久旷的下体猛地激动起来。
贾敏问:「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没事,我不习惯喝白酒,酒劲上涌,还是早点儿睡吧。」
两人一起去洗手间刷了牙,并肩穿过院子回房,天上一轮明月,周围安静无声,全世界仿佛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两个人走进房里,何天宝的心忽然猛烈地跳起来,小声问:「你没挂帘子?」
贾敏拉了拉他,两人并肩在床上坐下,贾敏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后来想想不妥,北平人爱串门儿还爱推门就进,咱们这左邻右舍又可能藏着专门监视你的特务,没准儿会想法子进来看看。咱们就这么睡吧——我是你亲妈,小时候你天天跟我睡,哪里还讲究这些?」
她的下巴贴着他的肩膀,她的嘴唇擦过他耳垂。
何天宝艰难地说好,强自镇定地躺下睡了。贾敏又去了洗手间,不知道做什么。
何天宝闭上眼,心中有些烦躁,觉得今晚分外炎热。朦胧中听到什么东西稀稀簌簌响,仿佛来自窗外,又仿佛来自身边。听脚步声是贾敏回房,爬上大炕的另一端,有暗淡的汗香飘来。
何天宝再翻身向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夜做了无数的梦,一会儿梦见父亲,一会儿梦见姐姐,梦见的最多的母亲,一会儿是童年记忆中高大身影,一会儿是如今云鬓蓬松的侧影,一会儿两个身影合而为一,周围渐渐虚化,只剩一个袅袅婷婷的、紧裹在白色绣花旗袍里左右摆动的屁股。
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懵懵懂懂地滚过了整个大炕,侧躺在母亲身边,一手还搂着母亲的腰。何天宝慌张地松开手,彻底清醒,闭着眼僵硬地侧躺在那里,感到暗夜里一阵一阵,层层叠叠的女人香气,将自己重重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