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必须聚在一起。”伊兰坚定地说,“现在,你们即使两人结伴也不能随意行动。在凯姆林的任何地方,你们都必须确保有三到四个人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安全。”房间里只有两盏带镜立灯被点燃,六簇火苗在这间起居室里投下了昏暗的光芒和一阵百合花香。现在灯油的腐败情况已经太过严重,仆人们不得不在灯油中加进香水,壁炉中噼啪作响的火焰逐渐开始压下凌晨时分的一些寒意。
“每个人都会想要一点私人空间。”桑珂平静地答道,仿佛她已经忘记了就在不久之前,又有一名家人因为想保留私人空间而遇害。只是,她的声音虽然保持着平静,两只圆胖的手掌却一直在抚平她的深蓝色裙摆。
“光明在上,桑珂,如果你不能让她们知道什么是害怕,那么我会的。”亚莱丝平时总是温和可亲的面孔现在却显得相当严肃。和桑珂的宽肩膀上丝滑光顺的黑发不同,亚莱丝的头发已经出现了一点灰色,但她实际上比桑珂年轻超过两百岁。当艾博达陷落,她们被迫逃离霄辰人的追捕时,亚莱丝曾经显示出无与伦比的刚毅和勇气,但她现在也不停地抚弄着自己的褐色裙摆。
现在早已经过了爱森德的侄女梅菲恩为伊兰规定的上床时间,但无论如何疲惫不堪,只要伊兰在晚上醒过来,就再也没办法入睡了,即使是温热的山羊奶也不起作用。温羊奶的味道比凉奶还要可怕,她一定要让该死的兰德·亚瑟喝下足够多该死的山羊奶,直到奶水从他的耳朵里冒出来!不过,她首先要搞清楚是什么伤得他那么严重,以至于在她脑海深处那个代表他的地方也传来了一阵疼痛。很久以来,那个小结一直都像石块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这说明他一直平安无事,直到有什么东西深深地伤害了他,甚至连她都能感觉到。还有,为什么他要如此频繁地使用神行术?前一天,他还在遥远的东南方,第二天他就到了更远的西北方,一天之后,他又去了别的地方。他是在逃避某个意欲伤害他的人吗?不过,现在伊兰还有更多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担心。
既然无法入睡,她就随便找了一件衣服穿上——这是一件深灰色的骑马长裙。然后,她本想散散步,享受一下这座宫殿在清晨前的寂静,这时就连仆人们也都还没有起床,闪烁的灯火是走廊里除了她以外唯一会动的东西。当然,她的身边还跟随着贴身卫士,不过她已经学会忽略她们的存在。她的确有些喜欢这种独处的感觉,直到那两个人遇到她,将这个在日出之后就会传播出去的哀伤讯息告诉了她。她将她们带到她的小起居室,才开始在防偷听的结界中讨论这一问题。
桑珂在扶手椅中挪动了一下肥胖的身子,瞪着亚莱丝。“黎恩确实允许你管理家人,但作为长姊,我认为……”
“你不是长姊,桑珂。”那名小个子女子冷冷地说,“你现在的确有这项权威,但根据规矩,女红社要囊括我们在艾博达十三位最年长的姐妹。我们已经不在艾博达了,所以,女红社也不复存在。”
桑珂的圆脸变得如同花岗岩一般刚硬。“至少你承认我有这一项权威。”
“我希望你利用这项权威,阻止我们的姐妹再遭杀害。建议是不够的,桑珂,无论你以为你的建议有多么大的力量,也都是不够的。”
“争论没有任何意义。”伊兰说,“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很紧张,我也一样。”光明啊,最近十天里就有三名家人被杀害了,在此之前很可能还有七个人遇害,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忐忑不安。“相互攻讦正是我们最不应该做的事情。桑珂,你要仔细考虑清楚现状,我不在乎有谁会多么想要私人空间,现在哪怕是一分钟,都不能有人独处。亚莱丝,你要充分利用你的说服力。”严格来说,亚莱丝不会说服其他家人,只要她认为她们该怎么做,一般都不会有人违拗她的意思。“说服其他人,桑珂的建议是正确的,在你们两人之间,你必须……”
起居室的屋门被推开,德妮走了进来,关上门,然后鞠了个躬,她一只手按着剑柄,另一只手按在腰间另一侧的大棒上,她的红漆胸甲和头盔装饰着白色边纹,是昨天刚刚做好的。这个身材壮实的女人自从穿上这身盔甲之后,就一直在微笑着,但现在,她在面栅后的脸上却只有冷峻与肃穆。“请原谅我的打扰,殿下,但有一位两仪师要求见您,根据披肩的颜色判断,她属于红宗。我告诉她,您还在熟睡,但她已经打算直接闯进您的卧室了。”
一名红宗。伊兰现在还会不时得到红宗在凯姆林城内活动的报告,不过不像以往那样频繁了,现在城中的大多数两仪师都不再佩戴披肩,隐瞒自己的宗派所属。红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找她?她们现在肯定都已经知道她支持艾雯,反对爱莉达了,或者是终于有人来向她责问关于和海民签订协约的事情?
“告诉她,我正在……”
屋门再一次被猛然打开,德妮不得不向一旁跳去,以免被屋门撞到,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瘦、古铜色皮肤的女人,她的臂弯里垂挂着绣有藤蔓花纹的披肩,长长的红色流苏缀在披肩边缘。她应该算是个美人,只是紧紧抿住的嘴让她丰满的双唇显得薄了许多。她的骑马裙是接近于黑色的深褐色,在灯光的照射下依稀能看到一抹红晕,开叉的裙摆上装饰着亮红色的条纹,杜海拉·巴沙希从不会隐瞒自己的宗派。过去,桑珂和亚莱丝只要见到两仪师,都会立刻跳起来行屈膝礼,但现在,她们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里,端详着这名两仪师。德妮平时总是一副温和的表情,现在却皱紧了眉头,不停地用手指摩挲着腰带上的大棒。
“看起来,你豢养野人的传闻是真的。”杜海拉说道,“这实在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你们两个出去,我要与伊兰单独谈谈。如果你们够聪明,就应该在今晚离开,朝不同方向逃走,并告诉其他像你们一样的人也这样做。白塔不喜欢看到野人们聚在一起,当白塔感到不悦的时候,即使是玉座也会颤抖。”桑珂和亚莱丝都纹丝未动,亚莱丝还挑起了一道眉弓。
“她们就留在这里。”伊兰冷冷地说。因为至上力在体内,她的情绪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状态,她们都在寒冰一样的怒意中保持着镇定。“她们在这里受到欢迎,而你……爱莉达曾经想要绑架我。杜海拉,是绑架!你可以走了。”
“真是糟糕的欢迎辞,伊兰,我刚到这里,就赶到了这座宫殿,一路上,我所经历的奔波劳顿一言难以尽述。安多与白塔之间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白塔希望继续维持这一关系。你确定想让这些野人听到我必须告诉你的每一件事?很好,如果你坚持这样。”她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到墙边的小桌旁,朝盛着山羊奶的银壶皱皱鼻子,然后替自己倒了一杯深红色的葡萄酒,坐进伊兰对面的椅子里。德妮动了一步,仿佛是要将她从椅子里拉起来,但伊兰向她摇了摇头。那名阿拉多曼红宗姐妹没有再理会两名家人,仿佛她们根本就不存在。“那个给你用药的人已经受到了惩罚,伊兰,她在自己的店铺前被鞭打,她的村子里每一个人都见证了行刑的过程。”杜海拉啜了一口酒,等待伊兰做出回应。
伊兰什么都没有说。她很清楚,伦蒂·麦克拉遭受鞭刑的原因是没能成功绑架她,不过提起这件事会让杜海拉怀疑她是怎样知道这件事的,这会让她的一些秘密有被泄露的可能。
沉默还在继续,终于,杜海拉又开了口:“你必须知道,白塔非常希望你登上狮子王座,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爱莉达派我来做你的资政。”
伊兰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爱莉达派她来做资政?这太荒谬了!“如果我需要建议,自有两仪师为我提供建议。杜海拉,你必须知道,我是反对爱莉达的,我不会接受她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双长袜。”
“你那些所谓的参谋只是一群叛逆,孩子。”杜海拉以斥责的语气说道。提及“叛逆”这个词的时候,她的声音中带着强烈的厌恶感。她举了一下手中的银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家族反对你,又有那么多家族隔岸观火?他们肯定都知道你并没有得到白塔的支持,有我作为你的资政,你的状况立刻会发生改变,我也许能在一个星期之内就让你戴上王冠,至多不超过一两个月。”
伊兰和这名红宗姐妹对视着,她的双手很想握成拳头,但她还是稳稳地让它们平放在膝头。“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拒绝。我每一天都在等待着爱莉达被废黜的讯息,那时,白塔将复原为一体,也将不会再有人认为我缺乏它的支持。”
杜海拉盯着手中的酒,良久没有说话,她的脸上维持着标准两仪师的平静。“不过,如果说你能顺利掌握王权,也不完全正确。”听她的口气,仿佛伊兰根本就没有说过话。“关于这件事,我相信你不会希望野人和你的卫兵听到。她以为我会攻击你?没关系,一旦你将王冠在头顶上戴稳,你就必须任命一名摄政,因为你要返回白塔,完成训练,最终接受获得披肩的试炼,而且你不能害怕被树枝抽打,这是对于你逃亡行为的惩罚。的确,史汪·桑辰命令你离开白塔,爱莉达也承认这一命令,但你伪装两仪师就是另一回事了。对此,你必须以泪水作为犯错的代价。”桑珂和亚莱丝动了一下。杜海拉再次注意到她们。“啊,你们好像还不知道,伊兰其实只是一名见习生?”
伊兰站起身,俯视着杜海拉。一般来说,坐在椅子上的人对于站立的人总是有优势的,但伊兰的目光如同钢刃一般锐利,她的声音更是充满了令人难以承受的压迫感,她很想抽这个人一个耳光!“艾雯·艾威尔在成为玉座的那一天提升我为两仪师,我选择加入绿宗,并得到了认可。杜海拉,不许再说我不是两仪师,如果我还会忍耐你对于我的无礼,就让光明把我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