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瑛听着她笃定的声音,不禁回头,“杨婉,我是一个生死不由己的人,如果哪一日,我也像老师那样,我希望你不要把我记下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杨婉愣了愣,追问道:“为什么?”
“我不希望以后,再有任何一个人,因为想要为我证明什么,而像桐嘉书院的人那样,遭受质疑羞辱,落得那般下场。”
他说着,抬头看向杨婉,“我可以活得很不堪,因为想要干净地活着已经不可能了,既然如此,我想听老师的话,记着我自己的身份,继续做我能做的事。”
杨婉看着邓瑛,“我一直很想问你,你想好了吗。”
邓瑛望向自己手中的半块月饼,“想好了。先帝曾为了监察锦衣卫,而设立东厂,但是陛下即位以后,信任张氏父子,所以令东厂形同虚设,如今,郑秉笔虽然是东厂提督太监,但他并不能过问北镇抚司的事。”
“你想要这个位置。”
邓瑛对着她点了点头。
“这次北镇抚司刑杀桐嘉书院八十余人,虽然的确震慑住了六科和御史衙门,但是,也同样震慑了陛下,郑秉笔跟我说过,何掌印去见过张洛,之后,张洛便将同嘉书院的罪行上奏了陛下。这样看来,这件事应是该司礼监一步下了两步棋,其一,是令众臣笔暗,其二,也是逼陛下放权给东厂。”
杨婉点了点头,“可是,何怡贤既然下这步棋,就一定会把东厂的位置留给他自己的人。”
邓瑛笑了笑,“这是他的想法,但在陛下心里,也许我更合适。”
“为什么。”
“因为我是独自一个人。”
他说完这句话,杨婉的心像被一根寒刺猛地扎了一下。
她不得已弯下腰,用膝盖抵住胸口。
邓瑛的声音没有停,简单地明了地梳开了目前的局面。
“我如今的身份,既不可能被内阁认可,也不可能被司礼监完全接纳,用我,内阁不会诟病陛下宠信何怡贤。陛下也不需担心,司礼监和北镇抚司勾结,以至于再次形同虚设。”
杨婉忍着疼咳了一声,接道:“所以你这几日才不要命地想要了结太和殿的重建。”
“是,要在霜降之前了结。”
杨婉有些气紧,“你知道的,你一旦走上那个位置,就是把自己硬生生扯成两半。”
邓瑛看着杨婉,目光一软。
“我本来就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他说完这句话,杨婉张口哑然。
邓瑛陪着她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道:“杨婉,我深恐亵渎你而遭报应,但我也害怕,你再也不肯见我。”
他说完低下头,“你可以给我对一个奴婢的怜悯,其余的什么都不要给,我此生承受不起。”
杨婉听他说完着一番话,喉咙发哽。
但她没有立即出声,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聪明一些,不要拿着过于现代的思维去规训眼前的邓瑛,不要肆无忌惮地教他自信,不要抱着保护他的想法去做打碎他的事。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很难过。
他是杨婉十年之中唯一的信念,而他敢问杨婉要的,竟是怜悯。
杨婉仰起头,大大地咬了一口月饼,肉糜的香味充满口腔,她拼命地咀嚼了两下,硬是逼着自己不要想得太多。
那天夜里,杨婉没有回承乾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