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道:“夷州乃海外偏远之地,眼下东吴离之较近的仅有会稽而已,以图较之足有千里之遥。且曹『操』随时可能会兴兵南下,长江天险需驻以重兵防守;东吴水军虽可称冠绝天下,却只是江河之雄,海战仍非所长,江河战船在海上也难有所成……以此论之,夷州在仓促间实难相图。臣以为,可先于会稽择地兴建船坞海港,并选取沿海精熟海『性』之人为卒,造船练兵稳固防守,使曹『操』欲从海路奇袭之势劳而无功。数年后船成兵就,且中原无兵事之扰,再行大举攻夷。”
孙权默然的点了点头,问道:“就不能尽快图之吗?”
周瑜摇头道:“非不欲,实不能也。主要的问题还是在战船上。臣方才有所言及,眼下的水军战船只适合江河水战,海战可能并无大用。想那张仁的海上船队能运送过万士卒并数月粮草,单是此等声势东吴便以望尘莫及。若我东吴未曾准备就强要兴兵,实是以短击长,乃取败之道。”
孙权道:“公瑾言之有理!孤即刻便下令在会稽兴建海港便是……嗯,图中的泉州似乎与夷州甚近,若东吴能先取泉州又当如何?”
鲁肃道:“主公恕肃直言,山越之『乱』未平,则泉州不可图。”
“山越,又是山越!”
孙权猛的一拳锤到桌上,恨声道:“山越贼人,数犯我境。孤年幼时几丧山越之手,年前遣张伯言进讨山越未果,伯言亦为山越所害,此仇不可不报!现在又加上了夷州这个心腹大患,山越不平孤不得安!孤欲另遣将官进讨山越,公瑾、子敬意下如何?”
周瑜道:“正该如此。瑜愿保荐一人前往。”
“谁!?”
周瑜道:“此等大任,非子敬莫属!”
孙权顿然起身道:“好,就依公瑾之见。子敬,孤现加封你为折冲校尉,领兵两万,刻日赶赴会稽选派兵将。能扫平山越便是大功一件,若是能直取泉州进『逼』夷贼,孤便加封你为夷州太守,领抚夷将军!”
且说孙权、周瑜、鲁肃在府中议定正事,孙权留二人小宴了一番,至黄昏时周瑜、鲁肃才辞别出府。周、鲁二人缓步走下阶梯,门前早有孙权为二人准备下的大车。周瑜稍稍犹豫了一下,示意车夫自行回去,他想和鲁肃一起散散步。
走走聊聊,二人寻到了一间十分雅致酒楼。周瑜抬眼看了看这间酒楼觉得挺满意,便邀鲁肃入内要了间上等厢房,二人在房中对坐小饮,二人的侍从则在门外守护。
各自就坐,周瑜看看近处无人,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子敬,开始我还以为你真会建言吴候下令封锁柴桑张氏的商旅诸事。”
鲁肃略有些无奈的摇摇头道:“思前想后,我不敢啊!今日的柴桑张氏,已远非当年恪守吴郡那个几近败落的张氏。公瑾你驻守柴桑远比我清楚,现在的柴桑张氏商旅几乎遍布整个江东,农桑粟粮、柴米油盐,几乎只要是能赚钱的民生之物他们就没有不涉足的。这几日我草草的诂算了一下,可能张氏手中掌控的江东百姓民生之物的流通约在三成左右。可能还不止这个数。”
周瑜手中端着酒杯,顿在那里许久一动不动,两条俊美的长眉在眉心打了个结。
鲁肃接着道:“适才还有很多话我根本就不敢在吴候面前提起。别的我们先不去论他,只拿布帛一事来谈谈。据我所知夷州每年都会有两到三只大船队去柴桑买卖互市,随船而至的夷州上等布帛品质奇佳,但价钱却仅与江东土产的劣等布帛相当,寻常的百姓之家都能买用得起,且数量之多令人咋舌。公瑾该知道,现在的柴桑、九江周边,民间的衣物布帛几乎全是夷州所产,土产的布帛要么就是其价至贱得不偿失,要么就是卖都卖不出去。我那族弟对我言及,柴桑一带有很多原本种麻养蚕、自织自卖为生的百姓已经不再自织,而是专心种麻抽丝,再将这些原麻、生丝转卖给张氏换取成品布帛或钱粮糊口,而且这样下来生活反而比原先过得还要好。据说张氏经商素以诚信待人,价格又公道,因此在百姓中的口碑极佳。我在知道这些事之后曾想过,如果真的请吴候下令封锁张氏的商贸诸事,第一未必能对张仁与夷州产生什么影响,第二……那么多的麻农蚕农,突然间手中的原麻生丝无处可卖,无异于断绝了他们的生路。百姓若无生路,势必会『逼』得他们作『乱』。江东大战在即,若生内『乱』则为败亡之道。”
周瑜对商业上的事不太懂,只是觉得张氏的商旅不能轻易去动,所以才在几天前与鲁肃碰面时表示反对过,但现在又觉得鲁肃说得可能有些过火:“行商取利乃下下之事,子敬却为何如此忧心?吴候下令封锁张氏商务真的会引出那么大的事来?”
鲁肃必竟是商人出身,对这里面的事比较了解,便向周瑜分析道:“其实夷州并不是只与我江东有互市往来,与河北诸地一样有商贸之事。若我东吴与夷州断绝商路并封锁张氏在东吴的商旅,夷州所需的原麻、生丝等物一样可以在河北诸地购得,因此对夷州无甚损伤。
反观我东吴,却要花费大量的钱粮与气力去安抚那些因此断绝生路的百姓,此事非数年之功不得周全也。大战在即,吴候根本就分不出精力去做这些事。要是这时再有贼人有心散布谣言,东吴数郡必生大『乱』。”
周瑜的眉头越拧越紧,轻叹道:“子敬高见!论商贩之事,我远不及你清楚,但也隐隐约约的觉得不能如此,所以你我日前相谈时我会有所劝阻。这些我们先不去论他,子敬你可知道在柴桑一境,张氏每年上缴的钱粮税赋有多少?”
“两成……不,三成左右?”
周瑜摇摇头:“说出来子敬怕你不信,张氏每年上缴的税赋,竟然占柴桑税赋的五成,而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帐!如果再把他们时时为柴桑与周边地区路铺路修桥、兴建水利出的钱粮给算进去,只怕整个柴桑一年的税赋,还不及他们宗族每年岁入的三成!可子敬你知不知道,柴桑张氏现在户不足五百,人不过三千!如此算来,柴桑张氏已经富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鲁肃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在听到这个数字后还是楞在了当场。
周瑜又道:“子敬我也不瞒你说,我一直对张氏都盯得很紧,生怕拥有此等财力的张氏会有什么不臣之举。可是这多年来,张氏一族除了保护族人与各项产业所必须的部曲之外,再无他人执兵。我也曾有意想限制住张氏的商务诸事,可是我根本就下不了手……不对,是无从下手!张氏的口碑太好了,子敬你是没见到过每年入秋之季,四面八方赶去柴桑张氏码头商行买卖互市的人流。这还不算,张氏每年都会拿出一大笔的钱粮出来赠给水军,现在水军战船有所损坏送去张氏船坞整修他们也只收工本费用;还有张氏收养孤儿、开办学堂、周济贫困……太多了,说都说不清。总之一句话,要是真的不要细查就对张氏动手,只怕随时会激出民怨,对吴候声望也会有损。”
鲁肃道:“是啊,张氏从未做过违法之事,在民间口碑又好,公绩亦在主公帐下为官,张伯言又殆于战事……对东吴而言,张氏实是忠良之门,主公若随意对其下手,定会引得帐下群臣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