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香答非所问:“则宁……他为什么回来了?”
则宁被刺配涿州,圣香曾亲自去请,他宁愿与妻子终老涿州,也不愿要荣华富贵,却为什么突然回来……还做了广东路安抚使?
施试眉凝视他的背影,圣香面对门口,背对着她。她答得很简单:“那时你失踪了。”
圣香似乎是笑了,往前要走。施试眉追了一步,“圣香!”她喝了一声,只追了一步。
“眉娘……如果聿木头死了,你要怎么办?”圣香似乎无可奈何地闻声停步,站到了门框边沿,前面便是街道,便是无边无际的夜。
施试眉默然了一下,“我要比他先死。”
这回答答得蛮横。圣香又笑了,“那百桃堂呢?”如果施试眉死了,百桃堂数百女子如何生活?
施试眉怔了一下,圣香往前走了,“当然无论什么事,你们都会帮我,可是除了我,你们都不是一个人……我不要你们帮。”
他的背影没入夜里,最后一句话说得平淡也平静,却很决绝。圣香说话很少说得强硬,但这一句没有挽回的余地,那是早已下定的决心,不知从多早之前就下定的决心。
施试眉站在门口第一张桌子旁边,隆冬的寒风吹过,她单薄的衣裳猎猎飘舞,她几乎是温柔地苦笑了——无论如何,只要你开口,无论什么事,他们都会帮你,但是这一次,即使你死也不会开口,他们……却早已去了。
你要救玉崔嵬,多大的事,大家……怎么能不知道呢?
即使你不要他们,他们却又怎能……舍弃你?
圣香走出百桃堂,摇摇晃晃地走在街道上,今夜是除夕,突然间下起雪来,他抬头望天,有种无言的感觉,竟不知该想些什么才好。走出南薰门的时候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约莫三更时分,雪薄薄地下了一层覆满鞋面,一个人缓步从远处走来。
身材高大骨骼宽大却很消瘦,怒发弩张,右手握着一柄古剑出奇长,上刻“烛房”二字。
圣香抬起头来,来人一双深目,看人的时候似乎能从人身上看出一个洞来,正是屈指良。只听屈指良长剑一提,倏然架在圣香颈上,“玉崔嵬呢?”
圣香看他衣袍底边夹杂着泥石和残雪的地方,那雪在融化,于是屈指良的鞋子和长袍下摆浸透了泥水,看起来稍微有点狼狈。显然这几日他徘徊在相府外面,打不定主意是否进去动手,今夜从玉崔嵬出相府,他也追踪甚久,十分辛苦。玉崔嵬在百桃堂失去行踪,他却并不灰心,在城外等候,果然就等到了圣香孤身出城。圣香却也知道,闻人暖和玉崔嵬这样出城十分冒险,出府的时候必定有多人盯梢,能否顺利脱身都是未知。他在城门稍微等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了追丢人的屈指良,心里却是笑了:这证明玉崔嵬脱身了。
以屈指良昔日大侠的身份习性,会不自觉地避免去和青楼女子接触,尤其是有恩客陪伴的青楼女子,这有失身份。玉崔嵬有闻人暖作陪,被聿修带出去的时候,屈指良真的未曾察觉。
“玉崔嵬人呢?”屈指良见圣香不答,手腕一紧,剑刃在圣香颈上压出细细的一道血痕,一滴鲜血沿着剑刃蜿蜒而下。
“喂。”圣香右手一抬,隔着袖子握住那柄剑。
这柄剑杀了毕秋寒,那一天的景象历历在目,他记得清清楚楚。只听圣香说:“除了杀人,你还会什么?”
屈指良收回了剑,拄剑而立,冷冷地道:“他人呢?”
圣香拍了拍袖子,在屈指良的视线威仪之下站得笔直,“屈指良,说真的,论比武打架,你可以算天下第一,本少爷最多算天下第九十九,但是本少爷看不起你。”他答非所问,但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屈指良没动怒色,乍一看,这个男人严厉正直依旧,没有丝毫恶念。
要练到如屈指良这般武功,非数十年的忍耐、毅力、不屈、勤奋、刻苦不行,如果他不是受制于人,单凭这一份坚忍不屈就足以受人尊敬。只听圣香说了那句“本少爷看不起你”之后又扬眉大声说:“一个大男人受制于人,只知道言听计从不思反抗,杀人放火竟然能心安理得道貌岸然,你根本就是只带着英雄面具的疯狗!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从你害死第一个人开始,你已经被你自己毁得面目全非,践踏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想过值得吗?值得吗?值得吗?”他指着屈指良的鼻子怒吼,喘息未止,胸口的痛重新泛滥起来,心情却很快意,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像潮水那样汹涌。
屈指良渐渐被他一句一句激起了怒意,听到他那一口气三声“值得吗”,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他——”
一言出口方惊觉自己失控,圣吞已然抓住他的话柄,“他是谁?”
三个字一问,屈指良竟而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圣香的反应何等敏捷,大声说:“就算你杀了玉崔嵬,你也救不了他是不是?为了他你要杀人杀到什么时候才够?换了我是他,我早就——”他还没说出来“我早就自杀了”,屈指良的神色竟起了一层奇异的变化,变得极度惶恐不安,脸色苍白。圣香顿了一顿没把“我早就自杀了”说出来,气氛就这么僵着,过了好一会儿,圣香的语气放缓了:“他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