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被她留在村里,托邻居家的大娘照顾,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没有母亲在身边的小孩,很容易就长歪了,等她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好不容易供他读完了高中,大学也没考上,就跟一帮狐朋狗友在外面瞎混,认识了同样不上学的女朋友,两个小年轻稀里糊涂搞大了肚子,只能坐下来商量彩礼。
女方家狮子大开口,说不给彩礼就把孩子打掉。儿子在她面前撒泼打滚,说娶不到媳妇就不活了。
金娣只能拉下脸来,一家家去找人借钱,去求,总算是帮儿子娶回了媳妇。
她以为这下自己总该能歇上几个月了——等儿媳妇生了,她还要伺候月子,还要照顾小孙子小孙女呢。
哪怕是她的腹痛越来越严重,金娣也没有对家里人提起,她觉得自己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直到那天她从地里回来,晕倒在路边,被路过的乡亲送去医院,才知道自己患了肝癌,已经是晚期了。
她躺在白得刺眼的病房里,意识迷迷糊糊的,却能听到丈夫和儿子在病床边的争执。
“化疗要好多钱呢,而且医生不是说晚期了吗,那治不治还有什么区别?”
“混账,那可是你妈!”
“老东西你冲我嚷嚷什么?那些年我妈要不是为了帮你还债,她能把自己累垮吗?你少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再说了,我结婚欠的那些钱还不知道怎么还呢,拿什么给她治病啊?”
争吵声一句句传进耳朵里,金娣紧紧闭着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什么也没听见。
只有眼泪悄无声息地渗进枕头里,洇湿了一大片。
她睡了几个小时才醒来,一睁眼就让儿子去办出院。
“妈不治了。”她笑着说,“癌症晚期,电视上都说了,花钱也没用,还不如想吃啥就吃点啥。”
儿子有一瞬心软,哽咽地喊了声“妈”。
金娣摸摸他的头,“快去吧,晚了医生要下班了,还得多交一天住院费呢。”
江芜并不是个多会讲故事的人,她只是如实地把自己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可萌萌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尽管她从来没见过这个陌生又亲近的小姑姑,她还是无法想象,“金娣”四十多年的人生过得有多苦。
“为什么爷爷奶奶不阻止太奶奶送走她?”她抓着父亲的手臂愤怒地质问,又摇头,“不……不是送走,是卖掉!她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凭什么可以一次又一次卖掉她?!”
萌萌父亲也红了眼眶,他甚至不敢对上女儿的视线,那样的愤怒,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无能的帮凶。
他缓慢而沉重地摇着头,像是说给她,也像是说给自己,“你太奶奶那个人……她要强了一辈子,咽气前一刻才肯把家里的钱匣子交出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小妹会被卖到那样的人家……”
他也很想问问已经过世的父母,这么多年,为什么就没人想过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