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常清楚,这就是苏红在病房里给了他考虑时间,同时他自己,也希望接下来能好好考虑清楚的一个问题。
——“觉醒向导又怎么了?!”
这声音打岔道。
对啊,韩萧想,不就是随时随地可以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啊呸,也不是随时随地的,那是绑定哨向,自己就是一普通人,哪儿那么大脸。
就如他曾对肖少华吐槽过自己的“胸无大志”,在对方看来,那或许是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在他看来,那可是再没比这更真诚的大实话了。韩萧自认看得相当清楚,他既没肖少华的天赋,又没肖少华的努力,比拼比狠也赶不上苏红——那两人合作个课题,能连着三周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不止一次见到苏红半夜三更敷着面膜赶报告,因为她老板刚刚跑去实验室了,也不止一次把肖少华从例会上拖下来,强制人去休息室睡觉——有这命抵着,取得什么样的成果大概都不足为奇了。
于他而言,自己唯一的优势也许就是对“产业化”的嗅觉敏锐了吧?通俗地说,即是他能察觉哪个方向将大热,哪个项目来钱快……这一点上,他钦佩他们的理想,同时也十分的现实,他一点也不想为哪哪个项目鞠躬尽瘁,然后过劳死在了岗位上,百年后就剩一个名字,就算那项目是什么人类之梦、文明之光。所以当肖少华问他的梦想是什么的时候,他只敢说是他现在做的,打死他也不敢在那个时候承认:我就想多接点横向项目,抱紧您老的大腿多捞钱,早日买房娶媳妇,过上朝九晚五看小说的美满日子。
可饶是凡俗市侩如他,也未尝没有在心中抱过一丁点儿期望:“若是有一天……我也能偶然发现个什么……别人没发现过的……”尽管这期望渺不可及,压在了层层叠叠的物质欲求之下,张张页页的小说字句之后,它还是会偶尔冒出来,像个顽皮的火种,给他这苦逼搬砖的实验宅一点白日做梦的幻觉。
——直到今早,苏红觉醒了。
枕边人的觉醒,意味着什么呢?
当他意识到,当苏红对他说出“从今往后……只要握住你的手,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仿佛意味着,从今往后,他连这点做梦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韩萧无法想象,若有一日,他心中这点不切实际的指望被对方知晓——而这是肯定的,必然会发生,苏红或许不会有任何的表示,但他光想一想,就觉得已然难堪得,再也无法面对。
——“那么,”仍是他心底的那个声音,再次发问了,“觉醒成向导……对苏红又意味着什么?”
像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的韩萧,握住方向盘的手,一下僵住了。
眼前的车水马龙骤变作一片白光粼粼,耳畔低吟轻哼的空灵歌声送来了女子的回答,那才是他第一次,真正地认识对方:
“经历过那十年的人就会明白……真正的向导……”
那双好看的杏仁眼实际上,诚挚又明亮:
“是恶魔啊。”
怦怦。
心跳如擂鼓。
震得韩萧耳膜发疼。
“嘟——!”
一道刺耳的鸣笛声划破音乐的连贯,是后面的车按了下喇叭。
韩萧这才注意到,不觉间他的车已跟前车空出了一大截,忙踩了下油门跟了上去,可同时严寒化作无数小虫爬上了脊背,令他冷汗淋漓。
——苏红是个怎样的人?
聪明、独立、要强……这些形容词到了嘴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女子在病房中平平淡淡的那一句:
“所以我没有父亲了。”
——“苏红,你妈呢?”
——“过世了。”
——“那……你爸呢?”
——“死了啊。”
见到了她亲生父亲的那一刻,韩萧总算明白了她全部的潜台词:
抛弃了她们母女的父亲,等于死了。
狠吗?
是啊,太狠了。
可是,苏红就是这样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
而这样的苏红,这样痛恨向导的苏红,一旦觉醒成为了她最厌恶的向导……会做什么简直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