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诩收拢了掌心,刹那间神识归位,一切心绪全部安定下来,他朝四周的黑雾冷笑道:“其实你也挺可怜的,明明感受不到情感,也最厌恶情感,却偏偏要扮演一个好女儿、好妹妹,扮演一个会主动去爱别人的正常人。”
时诩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问:“你扮演了这么多年,不厌恶自己么?”
四周的黑雾平静到如同静止,一丝风都渗透不进来,黑雾是江纤尘的化身,时诩从波澜不惊的黑雾里就感受到了,江纤尘分毫没被他的话影响。
不知是她根本不懂,还是她心性太过于坚定。
恶鬼祸世。
时诩到现在才明白这些字的分量,难怪连神祇都险些被恶鬼杀尽。
时诩已经知道,他今天要交代在这了,他活了一千多岁,前半生繁华看遍,后半生虽叛离妖族,却也没吃多少苦,反倒在魔域有了新的家,若让他就这么去死,也没什么舍不得,只是遗憾他的誓言还没全部兑现,也遗憾没能为小荻报仇。
只是不知若他自爆真元,能不能给这只恶鬼带来几分伤害,哪怕只有一分,也算是他为诛灭恶鬼出力了。
他酝酿着,将周身妖力凝聚到极致,就在他行将踏出那一步时,他忽然感觉围绕在他周遭,吸食他生命力的恶鬼有了波动。
江纤尘若还是人形,此刻眉头已经深深拧起来了,她遥望向远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在戮州与孽州接壤处,重伤未愈的风初醒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把苍琢与他的鬼军拦在了戮州边境外,不仅如此,支镜吟紧随其后,两人默契配合,竟反倒屠杀起苍琢的鬼军,苍琢毫无招架之力。
众所周知修行靠的是天赋,而风初醒恰巧就是天赋顶级的修士之一,江纤尘知道以前的苍琢不会是风初醒的对手,却没想到苍琢成了不死之身也不是他的对手。这个废物!
支镜吟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若让他大量吸收鬼气增长力量,届时想要收回他就难了。
江纤尘不再与时诩浪费时间,黑雾卷起他朝战场而去。
魔君的防护屏障在被黑雾触碰的瞬间,就被侵蚀出一个巨大的破洞,他的灵力顺着鬼气前行的方向消散,那一刻身处魔宫、正在安排对敌事宜的魔君抬眸看了一下天,他的布置说到一半,裴寒卿并十二位大长老皆在等他后半句话。
魔君挥袖把君印丢给裴寒卿,语速飞快地说:“本君即刻传位于你,此后一切皆由你做主。”
圣君“金口玉言”,裴寒卿手中的君印亮了一下,一道光倏地没入他眉心,全魔域的灵脉也跟着震了一下,回应着魔君的话,承认了这位被魔君匆匆钦定的继承人。
裴寒卿呆在原地,然而他来不及与他的师父多说一句话,他的师父就化成一道冲天的魔气,眨眼消失在大殿上空。
十二位大长老面面相觑,裴寒卿定了定神,抬手控制灵力在桌面上迅速成字:“我们接着说。”
江纤尘与江回风同时踏上戮孽二州边境。
风初醒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把眼前碍事的短发拢到头顶,抬手把支镜吟拉到身后,对魔君潦草地一见礼:“圣君。”随后才把目光放到江纤尘身上。
江纤尘谁也没看,她化回人形立在半空,先前被黑雾包裹的时诩便重重砸向地面,魔君在时诩被地面的恶鬼大军扯住前飞身过去捞回他,疾步后退数丈。
江纤尘缓缓把目光落到狼狈的苍琢身上。
她紧紧拧着眉头,一字一顿:“废、物。”
苍琢看样子想狡辩几句,但她声音出口的那一刻,苍琢面色剧变,好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兜头砸下,登时将他砸成一滩黑色的肉泥。
风初醒想尽办法也没能杀了苍琢,江纤尘一掌就教苍琢再也无法聚拢身体,苍琢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死去了,黑色的肉泥化成黑雾,被江纤尘吸收到身体里。
风初醒离这一幕最近,他几乎是下意识想要捂住支镜吟的眼睛,一回头却发现支镜吟怔怔地盯着江纤尘。
江纤尘转过头,与支镜吟对上视线。
支镜吟耳边刹那间万鬼同鸣,他紧紧捂住了耳朵,却掩盖不住从指缝里流进来的声音,在剧烈的头痛中,一片片似乎属于他、又似乎不属于他的记忆被拼凑起来,他于须臾之中想起了自己的来处。
当年四象战鬼王,使得鬼王的神识与力量被剥离,力量散成八道,支镜吟是其中一道,他这一道与鬼王的神识一起被封进了苦海。
但是与他们一同进苦海底的,还有一样东西——玄武的残余神识。
支镜吟吞了玄武的残念,拥有了属于生灵的智慧,也继承了玄武对恶鬼的厌恶,他是鬼,却因此与鬼群格格不入,所以他龟缩在苦海一隅,从不与恶鬼为伍,后来在恶鬼日复一日撞击封印、使得封印破裂后,从封印里挤出了苦海。
支镜吟抬起眼帘,惊恐地望着江纤尘,他对鬼王有本能的臣服,尤其在江纤尘对他伸出手,笑盈盈地说“你可以回家了”之后,脚步不受控地朝她走过去。
风初醒突然撑开长臂,把支镜吟拢回怀里,目光坚毅地对他说:“你听!”
支镜吟茫然地望向他,听什么?
风初醒把他的头按向心口:“记住我的心跳声。”
支镜吟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风初醒又抓住支镜吟的手,把他的手按在了他自己的心口:“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