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本地人说起过这酒的由来,你可要听?”厚底官靴踩在碎石上,发出“咔啦啦”的声音,几乎淹没年青人轻弱的说话声。他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执扇的右手瞧起来好似干枯的木柴,几乎只剩一层薄皮贴浮在骨架上。两只眼睛也显得格外疲倦,给人一种三天三夜不曾睡眠的感觉。可是谁又想得到,眼前这位看似大病未愈的年青人,就是被天下人称为医圣的范小宁,范神医呢?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本该身在京都的范大神医,此时此刻居然会出现在这座小山城,如疯癫一般对着城东三里红枫下的那块大青石自言自语。
月圆如镜,传说上古时后羿的妻子嫦娥因偷食西王母赐予她丈夫的长生不老药飞天成仙却被关入那冰冷月宫,只得终日面对那只不会说话的玉兔。每个人都会觉得月很美,很宁和,可谁人又知它的孤寂?是因是果,莫非这便是人们所说的报应?一片橙红色的枫叶随风而落,缓缓飘于青石之上。
一只手拈起枫叶,随意转动着叶脉。手却不是范小宁的,它的主人就像暗夜中的幽灵一般隐身在枫树与青石间的阴影之中,除了一只白皙的手掌和一对雪亮的眼睛外,再也分不出其他什么。
眼睛所看的似乎是范小宁,范小宁也在盯着他。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声有些疯狂,有些痴癫。“解愁?倘若这世上当真有一个人不会忧愁那一定就是你。”
“更何况,你根本不是人。”颤抖着捡起青石上一坛未喝完的酒,大口大口往嘴里灌着,酒顺着嘴角往下滑落,浸湿了他本就单薄的衣裳。喝着喝着,范小宁突然扬起手,将酒坛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散而开,落向各个角落。
鲜艳的血光自阴影中一闪即逝,那双雪亮似乎眨了眨。紧接着,范小宁便听到一种声音,那是一个人的说话声。低沉中夹杂着刺入神精的尖锐,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来自遥远的幽冥鬼府,或许根本就不是人的声音吧。“我的确不是人。”修长白皙的手指已移到脸侧拭去方才被酒坛瓦片切出的血液。
范小宁仍在看他,用一种看鬼怪般的眼神盯着抹去血渍却未留半点伤痕的肌肤。他的眼神是有复杂的,充满了恐惧,失落,痛苦,以及无穷无尽的悲哀。
叹了口气,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要知道我并不是鬼。。。。。。”[霸气 书库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我知道。”打断他尚未出口的话,范小宁已走到他面前,伸出宛如枯骨般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脸颊,“你是魔。”
尘世间的幽冥诸鬼,是没有血的。但魔有,与人类同样流动着温暖的血液,魔血。世上有很多人都怕鬼,却不怕魔。因为魔,几乎与人无异。只可惜他们全都忘了,鬼虽害人却不杀人。而魔,则是会取人性命的。
范小宁似乎也忘记了这个简单的道理。所以此时,他正平躺在那块打摩的无比平滑的大青石上,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他的胸膛上开了一个巴掌大的洞,任谁都可以看出这洞是被人以极快的手法配合阴狠的内力穿胸而过。
城中的方捕头从那间验尸的小屋里走出来时,已是三日后的正午时分,他看起来相当疲累,原本古铜色的健康肌肤此时却是蜡黄的,倘若不是还有最后一点精神动力支撑着,恐怕这八尺高的巨大身躯早已跌倒在青石铺成的小路上,无法爬起。
站在最前面的几个本地富商早已忍不住一拥而上,拽着方捕头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裳七嘴八舌的问着。据寻捕房的人说,这群人要么受过范小宁的恩惠,要么曾被他救过性命,范神医的死无疑对他们的内心造成了极大的冲击。被围在其中的方恨只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精神与身体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令他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分辨来自四周的询问,仅是瞪着一对布满血丝的虎目,直直盯着距离人群不远处的某一点,一动不动。直到一声充满惊惧的呼唤拉回了他的注意:“快来人!尸首被盗了!”
那一刻,慌乱的脚步仿佛掩盖住方恨的喃喃自语,与接近地平线的这轮火一般的夕阳一起缓缓下沉,直到消逝在无人的天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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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而宁静,镜一般平滑的月悬在空中。树端几只巨大的黑色雀鸟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让人自心底深处战栗不已。晚风吹过,冰冷如刀锋,更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冰寒。少年抬起头,望着那轮明月,俊秀的脸上透出一丝意义不明地微笑。他突地旋了个身形,向不远处的草屋走去,步伐缓慢而轻盈,仿佛是怕惊起那群安然栖息的雀鸟。然而就在他踏入房门的一刹那,原本高耸的粗壮银杏树居然像老旧的竹筷一般一折为二,断裂处分明是利器所伤的痕迹。如此神速的剑法却又如何不令人称奇?
由外观而看,这间草屋与附近农家并未有甚区别,内中亦不过一席、一椅。主人用一扇大屏风,将草屋分为内外两间。少年已入前厅,正要向内室行去。
“不要过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屏风内侧传出,止住了少年前进的脚步。
他不得不站定当场,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口中唤了声:“世伯。”
隔着屏风,老者仿佛已看到他的动作,微微点点头,问道:“余老爷子一向可好?”
少年不敢怠慢,连忙道:“家父能吃能睡,最近心情也好了许多。只是……”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心下思索着是否该按实禀报。
谁料那老者竟接着说出了他不便出口的话语:“纵然儿女不孝却仍是亲生骨肉,余老爷子的担忧亦是人之常情。为着小丫头的事,怕是又让他苍老几分吧?”
不知是被说中了心事,还是不好意思,少年原本苍白的脸色居然现出一丝微红,呐呐道:“您老当真料事如神,家父神色果不如前日了。”
听完他的话,老者没有再问下去。草屋中一下子静了很多,仿佛此处本就没有人存在过。夜更深,风更冷,空气凝结在令人恐惧的宁静中。少年在流汗,自额角慢慢渗出冷汗,滴落在他那件上好绸缎的青衫上。
屏风后依然未听到老者的话语,而他的神色却因这份沉默而变得无比慌乱。又过了很久很久,老者才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你走吧。”
少年微微张了张嘴,然后闭上了。跪在地上,对着屏风后的人,叩了三个响头。
“好。”老者点点头,“日后你再不欠我什么,你可明白了么?”
“是。”站起身型,少年垂手而立。
“去吧。这根七星透骨针我已替你收下。”老者的眼色有些凄迷,把头转向窗外,望着那轮圆月喃喃自语道:“十三年,整整十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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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最近的心情不是太好,纵然是半倚在这株开满一树的红梅下,喝着女帝赏赐的御酒仍未使他沉入谷底的心情平复半分。壶中的酒尚未过半,东边却已泛白。他知道,又一个夜过去了。举袖拭去残留在嘴角的酒渍,直起身子向寝室走去。他已不能再等下去,或者说他根本已等不下去。
就在李平穿过中庭回廊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拱门,原本无神的眼睛也变得明亮起来。他的心絮已有许久不曾如此波动过,而这一切都是拜那个人所赐。而那个人就是他的主人--武韹祺。
半年来,武韹祺的精神似乎一日不如一日,每日里喝得酒比吃的饭还多,去赌场逛窑子的时间也比逗留在府内的时间多出不知多少倍。更为甚者,那被传为高丽第一美女的善美公主金罗珠亦仿如被他打入冷宫,由世人羡慕的伉俪变成了相敬如冰的怨偶。他到底在想什么?李平不知道。这位殊琉王当真是个心思极细的人,若天下间能找出一个了解他的人,那个人一定是他自己。
李平没再想下去,他的脚已向前走了十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当然,这并非他本身所愿。倘若在你的面前突然出现两个八尺来高的昆仑奴你也会停下来。更何况李平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他想由原路退回去,却一步也动不了,因为他又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见到的人。
这是个女人,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个女孩子。十六、七岁的年纪,看上去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就算只穿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依然引不起男人的兴趣。也许她是那种会引起男人保护心的女孩,但永远燃不起男人的欲火。只可惜,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却已嫁做人妇,成为政治交涉的牺牲品。
李平突然明白为何武韹祺要夜不归宿的原因,倘若自己家里也有这么一个老婆,恐怕也不会比他好过多少。但她是自己主子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