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地心口纠痛,轻蹙柳眉朝着他走去,不知他为何追着马车跑了这么久。
穆峯甚至顾不上抹掉额头的汗水,一手拉起穆槿宁的柔荑,要她摊开手心,另一个紧紧攥着的拳头,缓缓松开来,像是跟她献宝的孩童一般,他的眼底也有她无法忽略的异于常人的亮光。
那一道亮光,并非来自泪水,却看的穆槿宁很不好过。
颤抖着手从红包之中抖落出一件玩意儿,他一脸是笑,更是语无伦次。“这是你喜欢的,你喜欢的,拿着吧,拿着带进宫里去吧。”
躺在她手心的,是一对珍珠耳环,珍珠并不硕大,比起她在宫里见过的那些珠玉首饰,更是逊色许多,纯白色的珍珠镶嵌着银边,细致典雅,宛若两颗漂亮的星辰。她不知这对耳环到底背后有何等的缘由,却也不再去问。
站在穆峯的面前,她对这个男人的心绪始终莫名难测,她却不想让他伤心,神色自如地抬高手腕,笑着将这一对珍珠耳环戴在巧耳垂上,***珍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原本就面容姣好的女子,衬托的更加清灵娇俏。
她朝着他微笑,眸光温暖,他也沉默下来,不再唠叨罗嗦,在这个年轻美丽的女人身上,他仿佛见着几分那淑雅的影子。
他再度陷入自己的世界去,目送着这一座红色马车越走越远,这是他最终去当铺赎回来的珍珠耳环,过去就是穆槿宁的首饰,他虽然无知愚昧,却记性不坏。
那一年,他们在京城重遇,三年的颠沛流离,将各自折磨的不成人形,他在宁儿的眼底看不到往日的明亮,虽然清澈却又更多时候是黯然的眸子,让人心生不舍。他们这一对父女,都是罪人,在陌生贫瘠的塞外生活,最终幸运回到故土。宁儿在他面前总是笑的,仿佛不曾经历过任何悲惨的往事,更比年少时候更懂体贴安抚。
那一日,他掏出自己三年来帮人干活攒着的一大把铜板,心急地要帮宁儿赎回一对珍珠耳环,铜板却散落一地,他们父女就在别人的调侃下,在他们的同情目光下,趴在地上捡起每一枚铜板,最后,他们遇着一个年轻男人,他极力想要守护宁儿,但那个男子眼底的阴暗,一身的高贵寒意,却更让他惧怕。
到最后,他们落魄回去,谁也不再起,谁也不再记得他口口声声提过的那一对珍珠耳环。
如今,他总算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他不知自己可以为宁儿做多少事,但他也想尽责,哪怕无法想清楚当年发生的事,但他还是内疚自责,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唯一的女儿。
他不知如何跟女儿表明愧疚,唯有看着她戴上耳环的时候,他似乎才彻底放下心事,仿佛他的女儿从未经历过坎坷的命运,跟过去一样,什么都不曾改变。
在淑雅生下这个女娃的时候,她看着窗外的木槿花,为她起名为穆槿宁,她笑着轻叹:“夫君,你看,木槿花开的多安宁啊……”
他无法理解淑雅的话,更至今不曾知晓花,如何会开的安宁,他只能同样连声笑着应了几声,他唯一懂得,是这个名字念起来很好听。
他笨手笨脚,却还是想要去抱那个襁褓中的女娃,孩子突然呱呱大哭,他更是心急忙乱地想要将女娃塞入那淑雅的怀中,缩着肩膀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脸担心受怕。
“都怪我,哭是不好的,淑雅,我让她哭了……”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背转过身,不敢再看那个白嫩的女娃。他自就知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更生怕自己的与众不同,频频吓哭孩子。
与其成为吓坏孩子的怪物,他宁愿不再靠近这个孩子。这就是,他可以为孩子做的所有事。
“笑,未必是好的,哭,何尝是坏的……”那淑雅一脸柔和笑容,低声呢喃,只是她的这一番话,又有何等个中滋味,怕是在场无人可以听懂。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指腹为女娃刮去眼角泪水,笑道:“我们宁儿的眼泪,就像是珍珠,是世间珍贵的宝物,如何会是坏的?”
唯有那淑雅,可以服他,安慰他,可以让他改变心意。他闻言,无法从妻子口中听到任何责怪他的意思,这才心翼翼轻手轻脚走到床边,趴在床沿盯着这个孩子看,看了许久许久。
宁儿的眼泪,就像是珍珠。他依旧记得这一句话,依旧不知那只是自己善良妻子服他的戏言而已,他当真如此认为,那淑雅的话,他从未怀疑过一分一毫。
在宁儿满七岁的时候,奶娘给她打了耳洞,他兴致勃勃地专程出了门,买了这一对耳环,趁着宁儿睡着的时候,放在她的床头。
那时候,宁儿渐渐开始懂事,也渐渐开始疏远他。
他常常见着宁儿红着眼睛回来,却又不肯在他面前掉眼泪,总是倔强转身。他能够感觉到她的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他为她做不了任何事,唯有变得更安静,唯有更远地退后。
那会儿开始,他再也不曾见过宁儿戴着这对耳环,她细的耳洞之内,没有任何的饰物,明明是爱美的年岁,明明是想要装扮的年纪,她却再也不曾戴过。
他们之间的那一条路,越来越漫长,越来越遥远。
获罪那几日,郡王府一夜之间遭了劫难,他们沦为身无分文的人,甚至,连庶民都不如。他们,他的女儿被贬为官奴,他追问了好几句,也不曾清楚什么是官奴,但他知晓,那绝非好事。
临走的那一夜,奶娘帮着他们将身边能变卖的东西都当了,圣旨一下,郡王府的东西却丝毫不能动,他们更加捉襟见肘。奶娘来看望过他,给他偷偷递了几两银子,作为防身之用。奶娘叹了口气,清楚穆峯还在等待穆槿宁,但穆槿宁过她不会再来,如今彼此的身份也不再方便,她只能独身前来。
“姐把那对耳环当了,老爷,千万收好了,到了危急关头再拿出来用……”
他张了张嘴,什么话都不上来,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们已经走上了穷途末路。
“那她,她呢……给她吧……”满心悲痛,把银子推向奶娘,他词不达意,他也想把好东西留给女儿,但却办不到。他多想成为女儿的倚靠,但他却总是让她烦心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