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子正坐在桌旁,桌上堆着很高的厚厚实实的账册,张家的产业不小,在杭州的米铺,珠宝铺,布铺,客栈,茶馆,加起来约莫过十家,更别提在江北也有五六家,人人都知张家富得流油,当年张少锦刚上商场的时候,很多倚老卖老的商贾大户根本看不起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商人,但他只用了三年时间,就稳住了自己在江南江北商场上的一席之地,如今这是第五年了,张家在商场上的地位,更是不容小觑,怪不得不少巨富之家,都恨不能将自己的千金送到张家,喜结良缘。
商人都是精明世故的,张家的金字招牌,不只是财富的象征,若是跟张家联姻,自然更是利于强强联手,也能跟张家的的家产挂上钩,往后自己的女儿不但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就连娘家也能沾上点光,哪怕不再贵族宗室之中,商家也是看重门当户对。
只是传闻这张家少爷的左腿有伤,也不知是与生俱来的残疾,还是后来受伤无法彻底治愈的毛病,但在有人亲眼看到过张少锦的模样之后,那些别有用意的商贾,也不曾彻底打消念头,比起那一点点的缺憾而言,张少锦三个字,似乎更有分量,更别提这个男人依旧英俊,翩翩风度。
如今翻阅着账册的男人,正是杭州最年轻有为的商贾大户张少锦,他听到一阵熟悉之极的脚步声,抬起眼,望向将手中鸡汤端放在桌上的女子。他年过三十五,但看来年轻的很,俊朗的容颜上,始终带着一抹笑,在商场上也是如此,很讲礼数,谦逊有礼,很有饱读诗书温文君子的风范,但若是谁在背后耍阴招,得罪了他,那就不好受了。他的眸子内敛且温和,从外表看来,只是个寻常商人,从他的口中从来没有任何污言秽语,更鲜少有过勃然大怒的的时候,仿佛不带任何杀伤力。见过他的人,个个觉得他有些文弱,只有如今那身的宽松紫袍,在举手投足间,偶尔紧贴宽阔的双肩和臂膀,泄漏隐藏在衣衫下的,其实是个精瘦有力的男人,他也曾经是个俊伟男儿,儒雅气息却不像是附庸风雅,腿伤唯有在行走的时候才能看得出来,不过如今没有拐杖,他只是走的慢些而已,也无人敢嘲笑他走路的姿态。
张少锦瞥视了一眼桌上的鸡汤,不难嗅到其滋味香浓,让人胃口大开。这连日忙碌,疲惫松散,若不是这个女子时常送来美味菜肴,他当真会忘掉一日三餐也不稀奇。
细细打量着这个女子,素来觉得她熟悉,熟悉的原因是只要他留在江南的张家,别说朝夕相对,一天可以看到她三五回也很寻常。今儿个她着素雅的嫩**坎肩,里面着浅黄的棉衣,紫色长裙,似乎每回见着她,她都是喜爱穿这些个明亮的衣衫,不管一年四季,她总是像一只活泼娇艳的彩蝶,飞到这儿,飞到那儿,仿佛不管何时,都不会觉得疲倦。而她的长相,一眼就能看出是江南女子的柔美精致,虽然称不上倾国倾城,但每个人见着,都会觉得她长得讨喜顺眼,圆圆亮亮的眼眸,弯弯的娥眉,粉嫩丰润的双唇,看上去特别水灵娇俏,加上她装扮明丽,挽着双髻,常常会有人误以为她才是豆蔻年华的女孩。
“好,放着吧。”张少锦扬唇一笑,淡淡睇着这个长相可爱的姑娘,依旧很平静,仿佛他没有任何生气的时候,唯独认识他的人知晓,若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便是他有脾气的时候。
“少爷,汤要趁热喝,不然就结冻了……。”站在张少锦面前的女子,她个子娇小纤弱,总是挂着灿烂笑靥的娃娃脸,她在厨房中忙碌了大半日,又因为往来走动,原本白皙的脸色,如今覆着些许绯红,看来更是可爱至极。她扬声提醒,率性直接,仿佛在她身上担负着的,还有更重的责任。
“好,谢谢,小姜,你去忙吧。”张少锦口头上答应了一句,却还不曾伸出手去端着那一碗鸡汤,他手边的这一页账册还未看完,话音未落,再度低下头去细细查看,免得其中出了任何纰漏,让张家的生意遭受损失。
耳畔传来女孩迟疑的嗓音,被称为“小姜”的黄衣姑娘依旧站在原地,望着埋头审视对账的俊朗男人,仿佛不曾听到主子要她离开的那句吩咐,懵懂而犹豫,想将庭院里的动静,告诉眼前的主子听。“额,少爷,你每天都看十来本账册,不觉得累吗?庭院里的梅花都开了,好香呢——”
“小姜?”张少锦不曾抬头,他依旧打着手下的金算盘,算珠的声音清脆响亮,对了一行账,才察觉到身旁还有一人的说话声,他眉头微蹙,淡淡唤着她的名字。
“嗯,少爷,我在呢。”闻到此处,黄衣姑娘顿时喜笑颜开,认认真真地应了一声,仿佛蓄势待发,只要主子的一句嘱咐,她就会撒开脚丫去为主子做事。
“恰巧我也很想看看梅花,你去庭院折一支来,放在梅瓶之中。”想了想,张少锦当真派遣她为自己将一片冬景带入屋子,不过,并不是以她希望他出门去赏花的方式。
“好,可是少爷,还是去庭院看看梅花比较好看哎。”闻言,不无失落,娇俏的脸上,渐渐崩落了笑容。她轻轻叹了口气,自从她进了张家之后,发觉主子格外忙碌,一年十二个月,在江北待三个月,江南待至多半年而已,更多的时候,就是在各地巡视商铺,行踪不定。
这个女子,若他没记错,是张府内新来的厨娘,虽然她很年轻,但做菜的手艺却很符合他的喜好,他并不挑剔衣食起居的任何方面,不过自从有了她,他当真是吃着了不少美味佳肴。他拒绝人的口气,依旧很委婉,不过对账是个精细活,本不应该常常分心。“小姜,厨房还有很多事要做吧,你留我一人在这儿就行了。”
“喔,好吧,少爷你要是饿了,让人跟我说一声就好。”黄衣姑娘这才点了点头,每次到主子的身边,她很想跟他多说几句话,但最终他的忙碌,让她也不忍心再叨扰他。
每当这阵脚步要离开这个屋子的时候,似乎就像是挂上了两个铅块那么沉重,而每回到这个屋子来的脚步声,却像是麻雀一般轻盈雀跃,差别,实在是迥异。
张少锦的眉头更重了一些,每回她都会准时到自己身边,换着花样给自己送来不同的膳食,不只是味道美妙而已,食材也是看得出来用了很多心思,或许他总是三言两语就对她下了逐客令,也会让她意兴阑珊吧。这般想着,不免有些自责,他抬起俊朗的面孔,常常奔走在大圣王朝的每一寸皇土之上,肌肤晒得黝黑,也更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他看着那个转身的倩影,突地觉得这一道离去的背影看来有些落寞。
“小姜——”
“少爷是不是改主意要去看梅花了?”黄衣姑娘肩膀一僵,喜出望外,蓦地回过头来,笑靥灿烂,满目期盼。
她眼底的希望和企盼,像是无数个星辰,将她的那双圆圆的眸子,衬托的格外亮眼,宛若长相无辜之极的小猫儿小狗儿,让人实在于心不忍再度让她失望。
“我只是想说,鸡汤很好喝。”张少锦手中的碗,依旧停靠在唇边,他方才抿了一口,朝着她笑了笑,笑容依旧温和文雅,完全不像是外人描述的商人精明狡猾形象。
虽然不是她所期盼的事儿,但能够得到主子的称赞,她还是很欢喜,虽然只有自己才清楚原因为何,但哪怕只要张少锦一点头,一微笑,她就会觉得再忙碌,也是无比甜蜜美好的事儿。“厨房还有一小锅呢,少爷要是喜欢,待会儿我再送一盅来。”
“再说吧。”张少锦微微点头,比起姑娘的热情而言,他更像是一碗温水,对任何人都是如此的平静温和,却没有任何的热度,他这样为人处世的法子,在商场上不必跟那些不入流的商人狼狈为奸,同流合污,却也鲜少会得罪人。但这也是他被外界传的越来越神秘的原因,他或许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却并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应酬,他选择上的商户,都是为人正直的,不法商贩根本无法跟他合作交易,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
“少爷,那我先走了。”看张少锦实在无暇顾及她,她也唯有打消了心中的希冀,失望地走开。
待这个姑娘离开,张少锦审核完这一页的账目,将这一碗鸡汤喝的一干二净,站起身来,伸展了身子,这才走向外堂,突地停下了脚步。
窗前的长台上,放置着一只白色狭长梅瓶,一支白梅宛若是用白雪做成的,干净的没有任何一点杂色,是这个世上最清净的颜色。
是他方才随口说起的,但她却认真去做,仿佛她向来如此,从不违逆主子的命令。
不过,他甚至不知她何时再回来的,方才定是算账算的太专心,不过她当真是个乖巧听话的下人,哪一日她不出现自己的面前,他定会怀疑她是否生了病,不知不觉,他已经很习惯这个缠人的丫头伺候他左右了。
他细细回想,这个女子的全名,叫做——张少锦的眉头深深皱着,他居然不知道这个姑娘的名字,但听管家叫她小姜,他也就这么喊了。
打开了外堂的大门,他望向庭院之中,才发觉他所好奇的那位黄衣姑娘,依旧站在长廊上,她踮起脚尖,费力地将长廊上的积雪扫清,不知到底是因为没有太多力气,还是因为手中的扫帚实在不顺手,她的动作格外笨拙,一小滩积雪而已,她硬是扫了好久也扫不动,让人很难将那个厨艺一绝看来伶俐能干的丫头联系到一块去。
“你叫什么名字?”张少锦几步走到她的身后,淡淡问了句。
“小姜。”姑娘狐疑地转过头来,张家每个人都会亲切地唤她一声小姜,张少锦也是如此,为何又如此健忘?看来,定是看账册的时间太长,她往后要多去市场买些核桃回来给主子补脑才行。
话音未落,手中的扫帚已然被张少锦接了过去,他不遗余力地将那一堆积雪扫到最角落,他当然不会责怪小姜做事不利索,她本不是他的贴身丫鬟,除了过问主子的一日三餐之外,她不必做这些散碎的粗活。
“我问的是你的名字——”张少锦将扫帚依靠在圆柱上,他的脸上依旧还有一抹笑容,不知为何,她却突地心中一热。
他是张家的主人,他居然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