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脸上泪痕未干,勉力朝她挤出一抹笑来,“我没事,你别担心。我先跟我大哥哥回去了,今日败坏了游玩的兴致……”
“哎,你说这话作甚。”许意晴伸手擦了下她的脸,柔声道,“你别怕,你大哥哥可厉害着呢。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改日去府上看你。”
两人话别间,谢伯缙已然派谭信去封铺子里的口,又询问翠柳方才去了哪。
翠柳一开始说是肚子疼去了茅厕,等谢伯缙沉下语调再问,终是抵不住压力,噗通跪在地上坦白道,她见姑娘在里头挑书挑的入迷,她闲站着无事,便与外头赶车的车夫说笑去了,一时不察,没瞧见五皇子走了进去。
小丫头浑身颤抖如筛,谢伯缙看也不看她一眼,只轻理衣袖,“回去再处置你。”
那头许意晴也与云黛说得差不多,谢伯缙也不骑马了,掀帘进了马车,命车夫驱车回府。
掐丝珐琅花鸟香炉里青烟袅袅,垂下的靛蓝色车帘随着马车的行进而轻微晃动。
谢伯缙四平八稳地坐着,他侧过脸去看云黛,见她垂着脑袋不出声,薄唇微抿,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最后也只沉声道,“不用怕了。”
云黛咬了下唇,鼻音有些重的嗯了一声,又拿起帕子细细将脸上的泪擦净,等情绪稍平稳些,才抬起头看向谢伯缙,“大哥哥,方才真是多谢你……不过,你怎么会在这?”
“路过。”谢伯缙活动了下指节,淡声道,“看到王府的马车,便进去看了眼。”
“这样。”云黛颔首,眼中泪水还没干,黑润润雾蒙蒙的,她朝他挤出个笑,“幸好你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原本一个人在那挑着书,也不知五皇子怎么就来了,还出言不逊,举止孟浪……”
再次回想那画面,她眉心控制不住地紧蹙,肩膀也紧绷着,“除了在魏府那回,我再没与他正面碰到过。”
“他就是个渣滓。”谢伯缙面无表情道。
云黛赞同这话,却也忧愁起来,“大哥哥,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他怎么说也是个皇子,你伤了他,陛下会不会治你的罪?你方才是把他的手捏断了么?”
“骨折而已,不算严重,我下手有分寸。”
到底是天子脚下,留了几分余地,若是可以,他倒想将那只碰过云黛的爪子剥皮抽筋剁下来。
云黛愣了愣,“骨折……”
这还不算严重么?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谢伯缙似乎看出她的疑虑,解释道,“骨折也分不同情况。”
他视线微转,最后落在案几上的骨瓷茶杯上,给她来了段现场演示,“譬如这个瓷杯。”
修长的手指捏着那瓷杯,掌心稍稍那么一用力,咔得一声,就碎成两三瓣。
——“有这种碎法。”
他说着,掀起玄色海水纹袍摆包住另一个瓷杯,手掌那么一合,再次打开时,那袍摆布料里满是齑粉般的瓷片碎渣——“还有这种碎法。”
他将残渣放好,掸了掸袍子,“前者还能救得回来,后者便不行。这下你可明白了?”
云黛看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她定定的盯着他的掌心,柳眉压着水眸,担忧道,“大哥哥这样不疼么?”
“不疼。”
他将掌心摊给她看,手掌宽大修长,手指细长,指节分明,若不是粗茧和疤痕,这原该是双极完美的手。
“皮糙肉厚的,不好看。”谢伯缙哂笑,将手收回。
云黛眼波流转,缓缓抬起与他对上,“大哥哥,我们这下跟五皇子结仇了,他会不会针对你?若他真的去陛下跟前告你,那你把事都往我身上推吧,这原是我的错……”
“你有何错。”谢伯缙往车壁靠去,半垂着眼有几分倦怠,“我与他的梁子早已结下,何需今日这事才结仇。你且放心,今日这事无论他是忍气吞声,还是告到御前,我自能对付。”
见他这般从容,云黛稍稍安心。
马车又朝前行驶了一段,云黛想起一事来,欲言又止,终是鼓起勇气,谨慎地问着谢伯缙,“大哥哥,你说,五皇子会当太子么?”
谢伯缙半阖的眼皮掀起,长眸牢牢攫住她的目光,眸色幽深得宛若冰雪覆盖的深潭,黑不见底,令人胆寒。
云黛被他这目光吓到,磕磕巴巴解释着,“我、我只是随便问问,我没想议论国事,我只是觉得他这样的人当太子的话……”
她皱起眉头,放在膝头的两只手也攥紧,深吸一口气,还是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我看他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若他当了太子,肯定会报复我们。若是多年后他坐上那个位置,我们怕是要大祸临头……”
谢伯缙抬了抬眼,“继续说。”
“大哥哥,你既和三皇子交好,想来三皇子的品性不差。他这次回了长安,是不是还有希望恢复太子位?”
这些事云黛一直放在心里,她知道这些国家大事不是她个小小闺阁女子能妄议的,从前她觉得这些事像是天边的月,离她很远很远。
可来了长安之后,她接触到的圈子变大了,她见到王爷王妃、郡主郡王、公主皇子、皇帝妃嫔,那些远在天边的人忽而近在眼前,她甚至还与皇帝说了话——皇帝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圣人,在那件明黄色龙袍之下的,也只是个吃五谷杂粮会生老病死的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