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平日,霓凰不提,他也会劝她返回云南。她是南境女帅,风采不输男儿的女中英豪,本就不应泥足于京城勾心斗角的权欲争斗中。如今,他知道,她问的不止如此。
可他该如何作答?他误了她十二年!难道十二年后,他的归来只是为了告诉她,她固守的其实什么都没有。
融融的炉火烧在他们之间。
“兄长是觉得有愧于霓凰?”她又问。
他确实对她有所愧疚。事实上,承认愧疚已经是一种回答。
“霓凰……”他什么都不能说。一个人有几个十二年,更何况是女人。他说什么都会是推脱。
所以,她来说。
“兄长何需有愧?若为了这十二年的等待,更加不必。我空守这十二年,并非只因林殊哥哥,当年父王骤然战死沙场,我临危受命,自此镇守南境。曾立誓,青儿一日不能承担云南王重责,我便一日留在穆俯,直到他成年袭爵,能当重任为止。”说到此,霓凰展颜一笑,眉宇间少了几分果敢英姿,多了一丝女性的柔美,甚至是少女般的纯真娇美。
“即便没有那桩少时的婚约,你依然是我的林殊哥哥,是霓凰在这世上最亲之人。对我来说,你还活着,便是最重要的事。如果今日你我易地而处,兄长可会对霓凰苛责恼怒半分?如若不会,兄长当知我此刻心境,最是不想你有半分愧疚伤怀。”
梅长苏心中像是被这炭盆中的火烫过,又暖又疼,却说不出一句话。如果没有那一场巨变,他们都还是少时模样,沿着父辈划下的也是自己甘愿的道路走下去,他们也许会将那份青涩情感走成刻骨铭心,成为彼此毫无悬念的另一部分。但是,世事无常。他能费尽筹谋、步步为营的为数万将士洗脱冤屈,可他挣不过时间。他们都挣不过。
无论他现在所谋是否能成,世上都再无林殊。
霓凰本是通透女子,如何不明白。所以她说:“这些话,你那日专程来穆王府赔罪致歉时我便想说了。只是当时刚刚确定你是林殊哥哥的身份,心中激荡难平,且你也看起来面有病容,是以拖到了现在。兄长这几日怕是神思不属坐卧难安,真真领受到‘情’之一字,麒麟之才也难有用武之地了吧。”说到最后已是打趣。
梅长苏却有些笑不出。
房檐处又是一声响动。
“九儿姑娘。出来吧。”却是霓凰开口道。
静了一瞬,一个身影飘下来,定定的落在梅长苏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却是飞流。
“……”梅长苏。
。
霓凰走出苏宅,举目仍是一幅严寒冬景,屋顶树梢残雪点点。
梅长苏站在檐下。寒风生,罗衣薄,万般心。
。
九儿盼了许久的新年终于到了。除夕夜,璀璨的烟花亮满夜空,再不是苍灰的古画了,是从地面直开到天上去的美丽鲜花,黑暗中猛然乍现的五彩缤纷,天空也成了花海。
苏宅上下皆给自家宗主磕头拜年,人人领了红包,訇然的鞭炮声中,阖府皆是喜庆欢愉的年味。
“宗主,”黎纲拿着自己那份红包,还瞄到梅长苏手边一个小巧精致的红色荷包,“怎么还多出来一个?”
吉婶踢了他一脚,说道:“宗主,这荷包不如交给我吧。”
黎纲也反应过来这荷包是给谁准备的,略带担忧的看向自家宗主。
梅长苏抬眸望向门外,墨色的夜空不时闪过光亮的火树银花,整个的天仿佛都成了苏宅曾经绚丽灿烂的花园子。淡笑道:“不用,这是新年礼,今天若送不出,自然就不送了。”
吉婶和黎纲对视一眼,这是终于要“放饵”了?
梅长苏和众人一起吃了饺子,便遵医嘱,回房洗漱安歇。红色荷包放在外间桌上,人走进里间,吹熄了蜡烛,房间顿时一片漆黑。
已经近子时,还能听见远远传来的炮竹声,金陵城仍沉浸在一片喧嚣中。但窗户关着,一切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发闷。
一条红鲤,灵巧的从窗口滑进来,悄没声息溜到桌案前,拿起搁在上面的红色荷包,迫不及待的打开。
空的?!
也是此时,眼前顿时大亮。
“在找东西吗?”梅长苏执着烛台,披风斜斜搭在肩上,立在门口。从这条顽皮的红鲤溜进来时撬开的窗缝中吹来一阵寒风,如豆烛火跳动明灭,他的脸颊也跟着明灭不定。
被逮到的红衣小贼不说话,将空空的红荷包掷在桌上,转身往外走。
“现在走就没有过年礼。”
脚步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