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流光在哭,可他又好想笑,枉他挣扎半生,到最后竟还是做了那贤良淑德的“好男子”,尤其是,当他看到自己镜中逐渐枯萎的容颜时,他那一瞬间冒出的想法竟然是,他要是没了这张脸,凤十六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孟流光知道,他已经完了。
他彻彻底底地被驯化了,成为了一个奴隶,还做了奴隶中的楷模。
晚上,数月不曾见面的凤十六听闻了孟流光今日的事,前来看他,二人一起吃了饭,和衣而睡,同床异梦。深夜,孟流光再度被噩梦惊醒。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梦中说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惊醒时,凤十六抱着他,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怕,不要怕,是梦,你不会再回去了。”
回去什么?他梦到了什么?孟流光只知道自己不停地做噩梦,做了整整五年,或许更早,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没办法睡个好觉了。
可他在梦中究竟梦到了什么,他忘了。
他只记得梦中刻骨入髓的绝望,铺天盖地地漫过来要将他淹没。
他其实已经被淹没了。
他梦到了什么?
屠户一拳打到他脸上的触感,整张脸瞬间变得酥麻,让他头晕目眩,连话也说不出来,可是剧烈的疼痛使他不由喊叫,一张嘴,唇齿间又弥漫着血腥味。屠户壮硕的身躯压在他身上,她跪坐在他膝盖上,他膝盖生疼,似乎要断了,鼻腔里涌来的都是恶臭味,那是腐烂的肉,眼前是昏黄的光,肥腻丑陋的身躯,他被屠户剥开衣服,她压在他身上的每一秒都让他作呕。那是他一生耻辱的开端。
寒冷,寒冷使他的骨头生生作痛,他的手上全是冻疮,稍稍一动伤口就会裂开,然后白色的脓、红色的血从伤口里流出来,他的胃一阵一阵痉挛,疼得他满身大汗在床上打滚。那个冬天怎么如此漫长,没有人来拯救他。满天的雪花飞扬,寒风刮在他脸上如飞刃,他放下尊严死死拉着卫子君的衣袖,要她带他走,然后他的手指被卫子君一根根掰开,她将他遗失在了风雪中。
他的双手被高高绑起,拉直,他的手腕被粗粝的麻绳磨破了皮,渗出鲜血,一动就如针扎火燎般疼痛,耳边听到呼啸的风声,一鞭又一鞭,不知会从何处来的鞭子冷酷地抽在他身上,他避无可避。疼痛,只有疼痛,他知道自己身上一定被打出血了,因为自己的衣服黏腻地粘在身上,一经撕扯便会撕开血肉。他一动不能动地躺在冰冷生硬的地上,他的伤口鲜血横流,他喉咙呜咽,发不出声音来,脑海中只有疼痛,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他痛恨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掉。
金丝软枕、熏着暖香的房间内,他跪在地上,像狗一样,他还要抬头冲她们笑,为她们吟诗作曲,听她们赞一句才子。他烫得浑身抽搐,却不能避开。她们有老有少,有矮有高,有胖有瘦,她们拿出钱财拍在他脸上,他还得笑着夸一句客人豪爽。他好像听见什么东西碎裂在地上的声音。那是他的尊严。
第103章第二十一章
火一般红的锦被,火一般红的衣裳,火一般红的喜烛,火一般红的甄晴的眼,她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拽到地上,叱骂他的不洁。他开始痛恨自己。他如此肮脏下贱,怎配拥有幸福?一家子其乐融融的笑声中,赵若欢奉上来的那盏茶,他颤颤巍巍地接过饮了,浓烈的苦涩从舌尖传至四肢百骸,仿佛饮了鸩毒,他的双手紧紧攥成拳,指尖刺破掌腹,鲜血滴滴答答,眼泪一般。一具小小的身体在他怀中渐渐变冷、僵硬,他拼命搓着康康的手脚想为他保暖,可他的小脸已经变得青紫,他再也不会笑了。他枯坐在东厢房中,听着对门的欢声笑语,婴儿啼哭声,仿佛遥远地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他喝了口水,好苦,怎么像是喝血一样?原来是他自己吐了血。
漆黑深窄的小巷里,他拿着刀,木着脸,一刀一刀地剁眼前的尸体,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原来那般动听,一股股热血洒在他脸上,才能浇灭他的怒火。他一转头,那个小男孩看着他。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垃圾。孟流光拼命往前跑,奇怪,这条小巷怎么这么长,他好像跑不出去了。身后是射月人在烧杀抢掠,他们放火,他们抢劫,他们杀人,无数的无辜的百姓匍匐在地下,他们抓住了他的脚,他一回头,他们的眼中全是刻骨的恨意。
“是你放他们进来的,是你害死了我们!你这个魔鬼!刽子手!杀人犯!”
他惊慌失措,跨上白马狂奔,他要将这些人远远甩在身后,可这条小巷怎么这么长,他跑了好久好久,他怎么也跑不出去,身后是烈火焚烧,是地狱,是无数的厉鬼索命,他逃不了了,他忘不掉了。
这些一幕一幕都这么真实,他究竟梦到了什么?
孟流光的头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疼得好像要炸开了,仿佛有人拿着锥子一下下敲击他的脑袋,想把它凿开。
孟流光大叫,在床上挣扎,凤十六忙抱住他,一声声询问他怎么了,可孟流光只是呼痛,只是嘶吼。
忽然,他顿住了,身子猛地向前一倾,一口心头血喷了出来,染红了月色。
午后,熙熙攘攘的城隍庙中,百姓们看着被侍卫层层围起来的庙宇,好奇道:“这是有什么贵人来上香了?”
知道内情的人道:“是东海郡王携王妃来进香,听说王妃近日身子不适,郡王怜惜,亲自来为王妃祈福呢。”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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