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坤民目光飘远,娓娓道:“你是个高需求宝宝,动不动就哭,而且一哭就喘不上气来。神奇的是,妈妈一抱你就不哭了。但妈妈高龄产妇生你,身体特别虚弱,无法一直抱你。有时妈妈实在累了,就把你放床上,反锁门,跟你一起大哭。”
“爸爸呢,外公外婆呢?他们都不管我?”
“你谁都不让抱,爸爸和我都不行。你出生一周,外婆脑梗发作,外公要照顾外婆。妈妈也得了乳腺炎,高烧抽搐。爸爸不能工作,在家跟着瞎忙。家里一团糟,我被送到了沈阳。一个多月后我到家,见妈妈一下老了四五岁,那么爱美的妈妈狼狈邋遢。”
“我哭了一个多月?”
“你哭了到了三岁。”左坤民肯定地说,笑道:“也不知道你哪儿来那么大精力,每天零零碎碎睡五六个小时,其他时间全靠妈妈抱,不抱就哭得撕心裂肺。”
“我有那么恐怖吗?”
左坤民不理这个问题,继续道:“你一周断奶时,妈妈身体和精神已濒临崩溃,急需治理、调养。但妈妈仍不放心把你交给别人,妈妈各处找奶妈,请保姆,什么办法都试了,你谁都不跟。直到蓝姨从国外回来看望妈妈,不知为什么,你跟她很亲。蓝姨结婚两年没孩子,也愿意照顾你。妈妈观察了半个月,看你跟蓝姨在一起总是笑,妈妈才放心把你交给她。”
“那也用不着把我丢那儿那么多年。”
“妈妈调养了一年多,身心才好些。在你五岁时,准备接你回家。外公、外婆接连生病,妈妈要照顾,脱不开身。蓝姨说你画画天赋惊人,她又是有名的画家,妈妈看到你在她身边确实有利于绘画能力培养,怕耽误你成长,才继续留你在那儿。”
边畅再次蜷缩,环抱自己,落泪,道:“妈妈为什么从来不说这些?”
“你俩说话,不超过三句就吵起来了,好好说过一次话吗?”左坤民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被欺负的事,妈妈知道吗?”
边畅摇头,道:“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蓝姨至今不知道她丈夫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我之所以没去妈妈葬礼,是因为我无法面对那个人渣。”说着,语气一转,道:“但嫂子好像知道。”
“小霞?”左坤民皱眉问,“她怎么知道的?”
“嫂子发现我自残,此后连续六年,嫂子一有时间就带我去治疗,买相关书给我看。嫂子留给我的遗书里,一再叮嘱我,要好好治疗,走出那个阴影。”
空气突然静默,两人都不说话,各自陷入思索。
“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边畅擦完眼泪和鼻涕,哽咽道:“你不用这么紧张,现在我的精神状态已经好很多了。我第一次提起这件事时,根本无法自控,头用力撞墙,开窗想跳楼。经过这几年的心理治疗,自我调节,我现在基本正常了。”
左坤民默默低下了头,垂叹道:“有些伤害,确实无法真正原谅。你怨恨妈妈把你送出去,我却一直想逃离那个家。”
“爸妈,外公和外婆,这么多人照顾你,你还不满足?”边畅疑问。
“唉!”左坤民深叹口气,道:“你不知道,外公和外婆的控制欲有多强,要求有多苛刻。爸妈从不管我,我四岁就开始上寄宿幼儿园。我曾经觉得这个世界,哪儿都是冷冰冰的。”
“外公是着名的书法家,外婆是文学系教授,他们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怎么会?”
左坤民抬起头,眼里透出忧伤来,道:“我三岁就住在外公外婆家。每天早上要五点起床,我赖床、耍性子,外公或外婆就用小竹棍,狠狠抽打我。我练字没达到外公要求,外公就拿戒尺狠狠打我手心。我没在规定时间背会《弟子规》,外婆就罚我站在烈日底下背,不给我吃饭。现在我有孩子了,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如果成才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宁愿他们是个普通人。”
边畅道:“或许嫂子说得对,妈妈也许是在你身上发现了问题,后来走上了另一个极端,把我送到艺术家朋友那里,彻底散漫不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