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跟一个孩子置气呢?”“养不教,父之过,妾身这是在替爷好好教导儿子。”“你有心了。只是他虽和弘历打架,可弘历是哥哥,想来也不曾叫昼儿占得什么便宜,此事还是……”“爷是有意要偏袒弘昼么?若是爷知道弘昼都做了些什么,爷还会这样决定么?爷可知道,他把爷给的、皇上写的诗集、家训,统统拿来折什么千纸鹤玩儿。还说‘背那些劳舍子的玩意儿,有四哥就够了,多我一个也不多’,毫无上进之心。兼之蓄意破坏皇上御赐之物,乃大不敬,此为其一。当着奴才们的面,和西席先生对骂,说什么‘人之初,性本恶才是真话’,‘孔夫子的那些迂腐之道,岂能入得了我弘昼阿哥的眼’……气得老先生昨日甩手要走,幸好弘历那孩子将先生及时劝下了。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如此不尊师重道,只怕于爷的名声亦有害。传到他人耳里,才真是招人话柄,此为其二。躲在花园的假山里,偷偷地看邪书、禁书,而且屡教不改。今儿竟然还拉着丫鬟的手,说什么‘不提防沉鱼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什么‘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羞得丫鬟急着要走,他还愣是拉着不放。此等淫词艳语,竟能脱口即出,此为其三。妾身以为,今日不请家法,不足以彰显公平。”那拉氏的话句句在理,而且还都是大道理,其中还牵扯到‘有意毁坏康熙御赐书籍’的罪名,云真知道自己也是不得不听从那拉氏的建议:“昼儿,那些闲书,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爷身边的好奴才苏培盛,偷偷地从外边买来的。”李氏突然出现在门外,身后跟着钮钴禄氏和耿氏。“今儿人怎么来得如此之齐,莫非福晋们事先早已约好了?”云真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瞟了一眼李氏,不是要罚你的儿子,你就上赶着来看热闹,可真够讨人嫌的。“儿子甘愿领罚,不关苏谙达的事,是儿子逼他买的。”弘昼急切地插嘴道。“爷,五阿哥毕竟年幼,爷就饶过这回吧。”钮钴禄氏接口道,“虽说肆意毁坏皇上御赐之物,传到外人耳里,实是大逆不道之罪。五阿哥所做的那些事,亦有大错之处。但,念在初犯,不如就……”“妹妹这话,我却是不认同。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趁着年幼不及早管教,将来只怕教也来不及了呢。弘时小的时候,但凡出一丝半点小错儿,爷可是就要请家法的。同样都是儿子,若是今日爷不重责弘昼,外人知道了,还以为爷偏疼了我的弘时呢?”李氏得意的扫了耿氏一眼,又把视线定在了年氏身上。
“弘昼,你可知错了?”云真觉得自己有种被人逼上了梁山的感觉。“儿子知错了,今儿出手打四哥是儿子不对,儿子回头就给四哥赔礼道歉。”弘昼见云真这样问,知道他是在想办法给自己减轻责罚,忙顺势答道。“儿子作为兄长、却和弟弟打架,更是大错特错,请阿玛责罚儿子一个。五弟年幼无知,求阿玛饶过这回。”弘历也出现了。云真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一群人到我面前来演一场可笑的恶俗大戏,只是不知道幕后导演究竟是谁、导演想要得到的又是什么。“弘历你能够主动来认错,这很好,你起来吧,阿玛交代你背的诗背得如何了?”乾隆这小子和他娘还真有的一拼,一样的会做好人。“回阿玛,已经全背下了。”“唔~我素来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先生今儿可有布置了作业?”“有,通读《古今通史》,半月为期。”“即是如此,这儿也没你的事,你回去吧。”“是,儿子告退。”送走了跑龙套的,配角们的脸上都显出了不同的神色。那拉氏是怒,钮钴禄氏是喜,耿氏和年氏是忧。唯有李氏的表情最为精彩,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硬生生把自己的脸纠结成了一块调色盘。“来人,把苏培盛那奴才,拉出去打三十大板,以示警戒!弘昼,你给我跪下!”云真佯装怒意地大吼道。屋外,高无庸的声音尖利地响起:“你们的耳朵都聋了么,爷叫打三十大板呢!”语气里隐隐有小人得势之态。“阿玛,儿子没有错,为何要跪?”“你没有错?简直是冥顽不灵、顽劣不堪,往日是我太宠着你些了,凭着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想不到竟是宠出了这么一个逆子!你没有错,莫非你大额娘还冤枉了你不成?”云真知道此次那拉氏是积怒已久,或许其中亦有针对年氏之意。今日,弘昼是不得不罚了。只好又侧头对一旁的丫鬟说道,“把藤条拿来。”“阿玛,儿子知道错了,阿玛……”弘昼忙爬上前两步,抓住云真的袍子下摆,一脸的惶恐。“爷今日能够忍痛教子,不至于铸成大错、使得将来后悔。妾身敬佩之至,妾身告退。”那拉氏起身干巴巴地说道,说完又瞟了钮钴禄氏和年氏一眼。“给爷堵上嘴,打!爷没喊停,不许停下来。”丫鬟很快把藤条拿来了,云真叫进来一个守在门外的亲兵,示意他动手。“阿玛……”弘昼只来得及喊了这么一声,就被跟着那拉氏一同来的夏荷用帕子堵上了嘴。
“昼儿,还疼么?”夜里,请卫太医给弘昼布满血痕的背上了药后,云真心疼地坐在弘昼的床边,握着他的手,温柔地问道。“阿玛……”弘昼侧头喊了一声,眼里就溢满了泪水,但却倔强地不肯让它落下来。“你这孩子啊,也是太不乖了些,否则也不至于把你大额娘气成那副样子。”“十四叔没走之前,儿子曾在皇阿奶的宫里,听见大额娘和皇阿奶骂我小额娘是狐媚子。儿子还听高管家说过,大额娘曾经下毒想害死小额娘。今儿一早,四哥的额娘和四哥一道到蓬岛瑶台找小额娘,也不知她们说了些什么,小额娘气得一直咳嗽,把早上喝的莲子羹都吐了。儿子去找四哥理论,四哥却拿阿玛布置的功课来堵我,儿子一时气急才……”“是吗?”“儿子没有撒谎,儿子记得阿玛说过不喜欢‘狼来了’的孩子。”弘昼的表情显得很委屈。“罢了,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阿玛心里有数了。前儿,阿玛叫你背的诗词、家训,你为什么不背?把你皇玛法御赐的书籍全部拿去折千纸鹤了,你可知道若是传到你九叔他们的耳朵里,阿玛都得要到你皇玛法跟前去领罪了呢。”“皇玛法既然把那些书都赐给咱们了,那就是咱们的东西啦。自己的东西,我要拿它们做什么,为什么还要经过别人同意?”“唉……昼儿啊,人活一世,有太多的无奈。这天下都是皇上一个人的,又有什么是咱们自己的呢?”“阿玛,你说的儿子都明白。小额娘和十三婶也说过,叫儿子行事不可过于任性。对不起,阿玛,儿子今儿叫你为难了。”“傻孩子。昼儿,不管你今天和弘历打架是为了什么,也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把它忘了吧。需知道‘长幼有序’,你动手打你四哥,无论如何,都是你的不是。”“可是阿玛……”“昼儿,你要记得。人生在世,切记,难得糊涂啊。”云真叹了一口气,“你这性子太像我了,行事过于急躁、不知三思而后行,以后记得要多向你四哥学习。”“我才不要呢,四哥那人……”“你几时连阿玛的话也不听了,这是命令。今后多和你四哥还有梦额娘来往,将来你会明白的。切不可得罪他二人。”
相会牡丹台
因为上回的责罚,苏培盛被重打了三十大板,无法下床。因此,云真便将府里和自己个人的许多事,转交给高无庸去办。为了充分取得高无庸的信任、打消他的戒备心理,云真便时常将他带在身边,处理事务、接见户、工、礼三部的官员……都不曾防着他。
“前两日听说你打了昼儿,究竟是为着什么?”康熙五十八年六月初的一日下午,柳大娘突然来找云真。“迫不得已。”“怪不得呢,我说你待昼儿这么好,怎么忍心把孩子的背打得满是血痕呢?”“娘,您今儿怎么突然到我这儿来了?”云真放下手中的笔,满意地看了看这副《夏日美人图》。“太后临终前曾有句话,要我带给你。年纪大了、不中用,我差点给忘记了。”“太后有话叫您带给我?”“是啊,你那时被圈禁在宗人府,情急之下我便进宫去求皇上开恩。听桂嬷嬷说太后病重,所以顺道去看望过她。”柳大娘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云真语气里的怀疑,照旧往下说着,“太后说,她六十岁的寿宴上赐给你的那尊白玉观音,叫你千万别打碎了。”“就这句?”“是啊,就这句,那你想听的是什么?”“没什么。儿子的意思是,就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原不值得娘大热的天特意跑一趟的。”云真亲自给柳大娘倒了杯茶,“娘,您是怎么见到皇上的啊?”“在畅春园见的啊。”“皇上~也是那么容易见的吗?”“我……真儿,你用过午膳了吗?”“娘,您是不相信我了么?当初在杭州,你原是有心装哑,但在回京的路上,却即刻将真相告知于我了。如今~为何又要刻意隐瞒呢?”“真儿,你是四阿哥,皇上是你的阿玛。我不愿告诉你过去的事,实在是为了你好。”“是么?”“真儿,你知道娘为何总是不愿意唤你作‘禛儿’吗?”柳大娘叹了一口气,“因为我不愿意你是四阿哥,不愿意你是皇上的儿子。”“西风古道泪流尽,只恨生在帝王家。我又何尝愿意我是皇上的儿子?”“皇上是个好皇帝,可惜人总有做错事的时候。真儿,如果有一日你知道了真相,你可不可以不要恨他?皇上曾救过胡青一命。这份情,胡青大哥还不了了,自然是由我来还他。”“皇上当然有做错事的时候,如果他没有,我十三弟今时今日又怎么会仍旧无端被软禁于自己的府邸中?”云真别开眼,语气里隐隐地带出了一丝不满和委屈。“真儿,你……唉……罢了,园子里荷花有些已经开了,我去看看。嘉兰会陪着我的,你忙你的吧。”柳大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阿玛,这是儿子作的文章,阿玛给瞧瞧?”每天临近晚膳都是检查功课的时间,弘历又一次准时地出现了。“恩,拿来我看。元寿,你三哥呢?”“三哥他……他……哦,他刚才在来的路上,忽然想起有篇文章没有拿来,就亲自回去拿了。”弘历的眼神不停的闪烁,明显是在撒谎。“弘历,你和你五弟打架那日,你和你额娘在蓬岛瑶台说了些什么,打量我不知道么?”云真认真地看着八岁的弘历写的‘周记’,一边语气散漫地说。“阿玛,儿子其实不知道三哥到哪里去了。刚才儿子去三哥的院子找他,丫鬟说他骑马出去了。”“骑马出去的?”云真眉头一皱,“文章作的虽好,不过恭维的词句太多了些,你皇玛法不会喜欢的。回去再改过,写得有情感些。”“是,儿子谨尊阿玛教诲。”弘历竟然也不问怎样叫‘写得有情感些’,就乖乖地应下了。“高无庸,去把三阿哥的常随带来见爷。”云真扬声冲门外喊道,一直站在门外的高无庸忙不迭地应着声就跑远了。“阿玛,《中庸》有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儿子不明白究竟何意?”弘历见云真脸色不悦,忙找了个话题来说。
“喜怒哀乐没有表现出来的时候,叫做‘中’;表现出来以后,符合节度,叫做‘和’。‘中’,是人人都有的本性;‘和’,是大家遵循的原则。咱们皇家的人,平日里需做到‘中’,喜怒应当不形于色。”云真漫不经心地说。他很难改变自己原有的观点、对乾隆有所改观,因此对弘历这孩子,他是能无视就无视的。“儿子记下了,今后必然努力做到‘中’与‘和’,绝不辜负阿玛期望。”“唔,知道了,今儿性音和尚可有来教导你武功?”云真心说,我对你什么期望也没有,要不是没有儿子可以拿来当‘筹码’,我才不要给你机会去见康熙呢。“今儿师傅去陪五弟下棋了,说明儿再教。”“恩,也不急于这一时。今儿好好休息,明天跟着师傅好好练着,难得他肯教你。”“儿子知道了。”“你去吧。哦,还有,跟你额娘说一声。我派人接了凌柱和荣轩进京,应该能赶得及她的生辰。”“儿子替额娘多谢阿玛费心了,儿子告退。”
进了那拉氏住的屋子,却见那拉氏和钮钴禄氏正在谈论着什么。“嗯哼!”“爷来啦,妾身给爷请安。”两个人见是云真来了,忙停止了原先的对话。“梦蕊怎么也在这儿?弘历的功课,爷已经查过了,他已经回去了。”“即是这样,那妾身告退了。”“恩。”云真转身在上首坐下,也没有看钮钴禄氏。看她们俩的亲热样子,莫非两人勾结到一起了?忽然恶搞式的想到一副画面,那拉氏和钮钴禄打扮得像个暴发户,高傲地站着;年氏则打扮得像个童养媳,跪在地上。钮钴禄氏的脚踩在年氏的手背上,不停地碾来碾去……一想到钮祜禄氏头上、脖子上带满的金首饰晃来晃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云真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爷今儿的心情很不错?”那拉氏的声音适时响起。“恩?哦,呃……嗯哼!没有啊,没什么。”“呵呵,爷在妾身面前,倒像个孩子似的。”那拉氏优雅地笑着,就连眼神里都透出一分温柔来。“皇阿奶六十大寿时赐的白玉观音,你一直供奉着么?”云真暗自懊恼,我怎么又忘形了,真以为不需要防着些那拉氏吗?“是啊,爷怎么今日突然问起这个了?”“一会儿叫几个奴才把它送到爷的卧室去吧,皇阿奶临终吩咐,叫我好好顾着这尊观音。”云真轻咳了一声,“弘时今年都十五岁了,也该娶福晋了。这事,你上点心,李氏的眼光到底不如你。”“这倒是妾身的疏忽了,真真是光阴如梭。爷放心吧,妾身记下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吩咐小桂子在外面守候着,云真自己则躲在屋内仔细擦拭起半人高的白玉观音来。太后临终前特意叫娘带那么一句话给我,只怕不是为着给我留个念想这么简单。不要打碎了?那也就是说,打碎就能明白真相了?云真伸手一推,观音从案上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摔得粉碎。“爷,出什么事了?”门外小桂子听见声响,忍不住出声问道。“没事。”云真拿出一枝毛笔,在碎片中翻找着‘蛛丝马迹’。“四爷好兴致,晚膳时间都过了,怎么不出去用膳?”文觉大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云真皱着眉头站起身,回头瞪了傻站在门框内的小桂子一眼,小桂子忙闪到了院子里:“大师怎么来了?”“大福晋见四爷没出去用膳,因此派了贴身侍女来寻。贫僧路上遇见,便顺道代她来寻你。”文觉大师毫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带着一脸狡猾的笑容。“这抹狡猾的笑容,可真是熟悉啊。”云真也自顾自地继续蹲着在‘遗骸’里搜寻。“是么?很眼熟?”“是,我的记忆力一向还不错的,刘半仙。”终于找到了,原来是把小小的钥匙。云真笑着直起身,“文觉大师,一个历史上有名的得道高僧,怎么会是你这副德行?”“雍正的后人,智商果然不低。”文觉大师手一抬,书房的门就诡异地合上了。“告诉我,真胤禛究竟在哪里?”“你即是他,他即是你。”“废话!最反感你们这些做和尚道士的,每回都说些毫无有意义的话,还有什么‘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之类的,根本统统都是废话。”云真伸手揪住文觉的衣襟,眯起眼睛不耐地说,“真胤禛这样,你也这样,平时和我在一起混的那帮和尚道士也这样,烦都烦死了。唉……究竟我还要演胤禛演多久啊?”“云真呐,稍安毋躁,冷静冷静。你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