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嫣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苏钰,慢慢闭上眼睛。眼前,是谢家的血海深仇织就的一片猩红。苏黎为什么去阳临关,是因为她接到了二叔派死士传来的密信,信上说西秦集结大军突袭阳临关,关内弹尽粮绝,请务必禀报皇上派军来救。她本就打算用谢家原先的人脉帮着苏黎建立军功,得了信之后,费尽力气才说服苏黎听她的安排,带人前往阳临关。而她为援护苏黎,带着剩下的护卫与人手,声东击西奇袭西秦四皇子,引西秦主力不得不从阳临关撤回救援。她九死一生地从西秦人手中活着逃走,身边带出去的兵马最终十中存一,艰难地撑到了阳临关大胜的消息传来,可等到了阳临关,等着她的不是与苏黎一同出来迎接自己的二叔,而是满城白幡。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众人只知道,阳临关在苏黎带兵救援之前,近乎两个月音讯全无,等援兵来到时,只见谢云嫣的二叔谢远提刀立在城楼上,银盔金甲,身姿挺拔。他只是站在那儿,西秦人就畏惧地不敢上前,城楼全是被砸过的痕迹,城楼下的土地也早已被无数鲜血染成黑色。苏黎说,带兵入城之后,只能见到堆积如山的尸体,而一直站着的谢远,在被援兵触碰的那一刻,便直直从城楼上坠了下去,原来早已死去。偌大阳临关中,竟只剩下藏在一座寺庙中的十几个老弱妇孺,仅凭着谢远的尸体,撑到了援兵到来。那时苏黎揽着伤心欲绝的她,信誓旦旦,说回长安之后一定替谢远请封,可等进了长安城,就发现全城人都在赞赏苏黎,将守住阳临关的功劳全都算在了他的身上!可笑她太过天真,居然轻信了苏黎谎话,认为如果此时说出谢远才是守住阳临关的功臣,非但没人相信,还会认为谢家是沽名钓誉之辈,轻而易举地将二叔用命夺下的功勋,拱手送人。直到被关进地牢,锁链穿身,才从洋洋得意的邵菀口中知晓,苏黎早就到了阳临关外,却驻守在外,眼睁睁看着谢远力竭而死,再在最后时刻装模作样地攻城救援,假装千里奔袭而来。世人之所以不提谢远只称赞苏黎,也是邵菀在长安替他安排人手,放出的消息。为的,就是要以谢家血肉,筑成一条登天的梯!谢云嫣想起这些,紧咬牙关,却止不住喉间泛起的腥甜,全身轻颤。苏钰发现了她的不对,担忧道:“谢姑娘……云嫣!”
“我没事。”
谢云嫣捏着拳头,声音打着颤:“苏公子,我没事。”
这怎么能是没事。苏钰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谢云嫣看见他的目光,也不知为何,骤然生出狼狈,她慌忙转过身去,沙哑着声音道:“谢家在西秦中一直安插的有探子,在我去江州路上他们辗转联系上我,给我送了一份情报。”
“一个月后,西秦将集结五万大军,奇袭阳临关。”
“你想做什么?”
苏钰看着她,其实已经明白了谢云嫣的意思,却还是明知故问。谢云嫣伸出手,敲了敲木质窗棂:“邵家截获了这份情报,想要抢功——苏公子,这份功劳若是落到邵家或是苏黎身上,你我再想翻身,难如登天。可如果你我共享,靖国公世子位对你来说,触手可及。”
其实,这份功劳谢云嫣完全可以自己独享。本朝有过女子领兵的先例,她身为谢家嫡长女,为救亲二叔奔赴前线,顺理成章。现在,谢云嫣却主动提出,要和他共同分享,而且完全没有要求回报的意思。只要他想,随时就会有让他承爵的圣旨颁下,但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姑娘,是真心实意要帮他立威扬名,从苏黎和赵氏手中,抢下世子位。苏钰不合时宜地想起骆景安说的话来。难不成,谢云嫣之所以尽心尽力帮他,真的是向骆景安说的那样——心悦他?只是这些话显然不适合说出来,苏钰收拢心神,说道:“邵家知道,就意味着梁王知道,他对太子位的渴望不亚于苏黎对世子位的渴望,他不可能轻易就把这份军功让给别人。”
靠着冷风让自己冷静下来的谢云嫣回过身,温柔地笑了笑:“所以,你送给我的那些邵家密信,我并没有在珊瑚宴上拿出来,对付邵菀。”
父亲教导她赌术的时候,曾让她记住两件事,一是不可沉溺于赌术,不可用赌术走歪门邪道。二是,无论任何时候,手中的筹码都不要全压,要分析局势,让每一个筹码发挥最大的作用。她没有用密信揭露邵家和苏黎早有来往,而是留到此时,便是这个道理。苏钰听明白谢云嫣的话,沉吟片刻后,慢慢道:“你是要让皇上觉得邵家对天家不忠,要助梁王上位。”
谢云嫣闻言,却还是摇了摇头。“邵家去不了,还有苏黎。苏公子……”苏钰打断了她的话:“谢小姐,你我身为盟友,这样称呼未免生疏,今后私下相处,你还是直接喊我名字吧。”
不知为何,在看到她写在纸上的“苏钰”二字后,他就觉得苏公子这个称呼刺耳得要命。“苏……苏钰,我可以确定,天柱峰一役,我父亲战死沙场是遭人背叛,那个内鬼就是邵城。”
谢云嫣看着他期待的目光,生硬改口,“现在没法直接扳倒邵城,但是可以从他布置在军中的手下动手。”
苏钰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抓出他的心腹,邵城自然会害怕查到自己身上,而与此同时,苏黎也会因为担心暴露而不敢自请出兵,朝中无人可用,就是我们站出来的时机。”
他眉尾微挑,虽然面色仍旧因为失血而惨白,却掩盖不住意气风发:“云嫣,你必定已经知晓,邵城在军中的心腹究竟是何人。“不错,”谢云嫣肯定出声,她看着苏钰的眼睛,里面一片通透了然,“天柱峰之战,我爹派出报信求援的副将,当今左军都督府同知,贺勇。”
说完这句话,她才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诧异道:“你刚刚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