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有些为难,低声嘀咕:“从前小姐都是一个人出去的。”言下之意,小姐去的地方比她多得多了,怎么还来问她。
宝龄只好道:“我好久不出门,都忘了该去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靠近平江。”招娣道。
“好吧,咱们就去平江逛逛吧。”对于宝龄来说,苏州前世也只去过一次,哪里都很新鲜,何况她的主要目的不是逛街买东西,而是呼吸呼吸自由的空气。
谁知招娣听了她的话,樱桃嘴微微一动,眼神古怪。再看连生,低着头,脊背瞬间僵硬。
“怎么了?”宝龄狐疑。
“没什么。”招娣立刻道。
宝龄问不出什么,索性不再问,吩咐马车夫去平江。掀起帘子往外望,人流又渐渐多了起来,与刚才来的时候不同,这里几乎是清一色苏州特色的小巷子,弯弯曲曲,两边俱是矮矮的两层小阁楼,沿河而立,窗上遮着厚厚的帘子,风一吹,轻轻掀起,传来笑声低语,愈发神秘。四周往来的大多是男人,长袍八卦、戴着瓜皮帽,将帽檐压得极低。
宝龄有些迷惑,回头见招娣脸色极不自然,而连生自从踏上马车开始便低着头,似乎走了魂一般。她皱皱眉喊道:“停!”
“大小姐!”招娣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颤颤地唤声。
“嗯?”宝龄朝她看过去,她脸色有些发青,又似乎泛着红,古古怪怪。
“那是……”招娣张口欲言,“那是……”
那是……?宝龄探出头去,一片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她眯了眯眼,看到人流穿梭中,那巷子口竖着一块小小的石碑,石碑上似乎刻着三个字……胭脂弄。
拾柒、胭脂弄
正文 拾柒、胭脂弄
宝龄盯着石碑上的那三个字看了半响,总算明白招娣的神情为何这般了,原来她竟无意中到了胭脂弄。她扬起眉毛,正想吩咐马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耳边忽然传来缠绵如丝的琵琶声,然后,一人在唱:“小春香,一种在人奴上。画阁里从娇养,伺娘行,弄朱调粉,贴翠拈花,惯向妆台傍。陪他理绣床,陪他烧夜香,小苗条吃的是夫人杖……”
宝龄蓦地一怔,下了马车,招娣连忙追了出来:“大小姐!您可千万别……”
宝龄朝歌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那窗户朝南,碧绿的帘子沾着白色的雪片子,被风轻轻一吹,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正怀抱琵琶,吴侬软语、浅笑低吟。酡红的脸庞,眉目流转,让阁台上的那株披着雪霜的腊梅,都失了颜色。
“大小姐,这不是……”招娣本来通红着脸,此刻也是一愣,心想:那阁楼上的,不是大小姐一直迷着的……话还未出口,却听到自家大小姐欣喜地叫了声:“桂仙姐!”
琵琶声微停,阁楼里的人儿凝眉望下来,朱红的唇边也露出一丝惊喜:“宝龄?你等等!”
宝龄没想到在这里看到筱桂仙,不,筱桂仙与宝龄说过,她搬来了平江胭脂弄后的小院子里,宝龄只是没想到,她居然高高坐在胭脂弄的阁楼之上。
不消片刻,筱桂仙便缓缓地走了下来,月牙白绣红梅的长衫,一头瀑布般的青丝只用一根银钗随意地挽起来,肌肤胜雪、脸颊却是红的,走到宝龄跟前,嫣然而笑:“你来找我么?”
宝龄一怔,随即想到招娣刚才那尴尬万分却又不敢言的模样,几乎忍不住一笑:“我跟着娘去光福铜观音寺上香,便顺便想来看看你,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转过脸又朝招娣道,“你刚才叫我千万别什么?”
招娣红了脸,赶紧道:“没什么,招娣只是叫小姐慢些走,千万别摔着了。”说罢,她暗自松了口气,谁想小姐原来是看这位筱桂仙姑娘来了,她还以为,小姐安分了没几日,一出来便又固态萌发,想来这胭脂弄……只是,她不明白的是,这位筱桂仙姑娘怎么也会在这胭脂弄的阁楼之上?
“桂仙姐,你怎么会在……那上头?”宝龄此刻的疑惑跟招娣一样。
“魏老板前几日摆场子,遇到一帮地痞流氓,要挟咱们若不每个月交一笔保护费,便砸了咱们的场子,你也知道,这大半年来咱们的戏班子已是不太景气,几十张嘴都等着吃饭,哪里有多余的钱去交保护费?那帮地痞便懒着不走,连那些听戏的熟客都给赶跑了。”筱桂仙眉宇间掠过一丝黯然,“眼看就到了年关,这年怕是过不成了,还有年结的帐等着凑齐,魏老板一筹莫展,最后只好分了些碎银给咱们,叫大伙散了。”
“戏班解散了?”宝龄愕然,没想到那日花园里,竟是魏家班的最后一场戏。她虽不是顾大小姐,对听戏并不怎么着迷,但也略感惋惜。
筱桂仙幽幽道:“我从小便是个孤儿,跟着师父走南闯北才算有了个家,如今又只剩下一个人了,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从前胭脂弄的管事总来请我去他那里唱小曲,我嫌那地方乱,一直没答应,只是前几日实在没了法子,才去找那管事。”
“所以,你就开始在胭脂弄唱小曲了?”宝龄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筱桂仙,“可是胭脂弄这种地方,你一个姑娘……”顿了顿,宝龄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阁楼之上似乎有一双眼睛透过纱窗,看着楼下的一切。那道眼神平静、深不见底,如一个叫人眩晕的漩涡,她心不知怎么一跳,蓦地抬头,碧绿的帘子轻轻摇晃,却哪里有人?只听筱桂仙道:“我原本也以为这样,万不得已罢了,不过……”
宝龄回过神,筱桂仙目光流转,唇边浮起一抹恬静的笑容:“他们给我安排的住处还算干净整洁,我在这儿唱了三日的小曲,不仅没有人为难我,还遇到了一个知音。”
宝龄不置可否,从殷媒婆与蒋氏的口中,她听到过些关于胭脂弄的事,那位东家仿佛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她当时还觉得幸好自己没再将连生送回去。想到连生,宝龄扭过头去。
连生不知何时也下了马车,站在漫天纷纷扬扬的白雪下,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巷子里川流不息的人群。乌黑的头发覆盖上了白色的雪,黑的更黑、白的更白。此刻,一扇门里走出几个地痞模样的男子,为首一个更是形容猥琐,晃过来,望了连生一眼,随即便笑了:“哟,这不是小连生么?真是许久不见啊,可还记得爷?”
那人的话被后头那群人阴阳怪气的哄笑声打散,宝龄听得不太清楚,却听筱桂仙在耳边低声道:“这人是大和帮的小罗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