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想了想开口道:“那天阮素……四表哥来告诉我,三娘脖子里的伤痕,是一个比她高出许多的人所致。”
连生怔了怔,朦胧的脸庞在夜色下几分若有所思:“徐大夫,是很高大。”
的确,那一日她与徐谨之在花园里擦身而过,徐谨之比她高出许多,按照这样的推算,徐谨之比白氏也应该高一些。只是……
“可是……”宝龄顿了顿,一字一字地道,“听了四表哥的话,那天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要不是阮素臣说起什么勒痕、什么手劲,她恐怕还无法想起来,见连生认真地瞧着她,她接着道,“那天在过道上,我被人用手捂着嘴弄晕,我发现一件事,那个人的手指,有些奇怪。”
“奇怪?”连生蹙蹙眉。
宝龄望了一眼窗外,又回过头低声道:“他只有四个手指。”
“所以,你才会问起徐大夫的手有什么特别?”良久,连生道。
宝龄点点头。当阮素臣说起白氏脖颈上的伤痕时,她心里突地闪过什么,但一时却抓不住,当回到拂晓园再提起时,却忽然想了起来。当时她被人用手捂住嘴,心里骇然,不断地挣扎,蓦然间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微妙,只一瞬间她便已昏了过去。直到现在,她还不能确定,因为毕竟没有亲眼所见,一切都凭直觉罢了,所以,她才要找到徐谨之。
一来,可以确定自己的推测;二来,定案总要犯人认罪才行,否则,这件事哪怕有目击证人,也未完结。若不是徐谨之,那么,事情便没有那么简单,她便依旧处于危险之中。
宝龄望着窗外的月色,虽只是个猜测,心底却忽地一片冰凉。连生见她一直不说话,面容几分苍白,眉心轻轻一皱,开口道:“怎么了?”
宝龄恍惚地一笑,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我把你留在这里是不是错了,外面虽然是个吃人的世界,但这里呢?这里就好么,就像这一次,我也连累你们一道被禁足……”
以后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话还未说完,手却突然被人攥住:“有我在。”
话仿佛是冲口而出,说出了那番话,人也有些愣住,却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的闪避,只是睫毛晃了晃,又抬起眼,漆黑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宝龄,抿着唇,几分坚定、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仿佛不是往日那个少年:“无论如何,我会保护你。”
无论如何,我会保护你。
宝龄愣在原地,几乎忘了缩回手:“连生……”
从第一次见面,她对他便心怀歉意与不忍。她一直将他当做一个小孩子,会叫她联想起自己的小表弟。他从未握过她的手,每一次,都是她主动,她只想给这个从小孤苦的少年一点温暖与力量,而此刻,是他反过来,她仿佛第一次才发现,原来他的手竟比她大出许多,几乎能包裹住她整个手掌,有力、平稳,仿佛不是一双十六岁少年的手。
她一直以为,纵然他经历的比同龄人多许多,但终究只是个孩子,可或许,他从来便不是个孩子。
看着连生坚定清澈的目光,她几乎不忍心缩回手,良久才笑笑:“我知道了,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去睡吧。”
宝龄站起来,走进屋去,回过身,连生却靠在门口,并未离去。她微微挑眉,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道:“你睡吧,看你睡着了我就走。”
好像从宝龄半夜发烧那一日起,连生便睡的很晚,每次她上床前,总会看见他亮着灯,有时甚至站在门口,她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现在……她尽量敛去心底的那一丝异样,点点头,伸手去解领子上的扣子,对于她来说,这个时代的人睡觉时穿的衣裳就算出门也没什么问题,况且她也真累了,并未顾虑太多。但连生却腾地转过身,直到听不见身后的动静,才回过身来。
朦胧的光线下,宝龄侧着脸,虽是闭上了眼,眉心却依旧微微皱着,仿佛心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连生一动不动地看着,一颗心飞快地跳,直到听到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僵硬的身子才渐渐松软,轻声地走过去,迟疑了一下,坐在她床边,不知过了多久,缓缓地俯下身去。
宝龄仿佛睡得很熟,直到吱嘎一声,屋里再没有一丝动静,她才腾地一下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用手摸了摸脸颊。
连生要她睡着他才走,她便装睡,他是个倔强的少年,只有如此,他才会早点去睡觉。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会坐下来,她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柔情的,纯真的,甚至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她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稳,听到他衣裳摩擦的声音,以为他要走了,却忽地闻到那股青草般的芳香就在鼻尖,脸颊上忽地微微一痒,像是什么东西轻轻软软地擦过,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又飞快地离开。
一颗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她身体僵直:刚才的是……
几乎到了清晨才睡着,宝龄醒来的时候,阳光洒满了床头,好像睡了绵长的一觉。她见招娣不在,便自己收拾了一下起身走出门外。天井里,连生正弯着腰从井里提着一大桶水上来。瘦弱的身体,却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招娣笑着朝连生道:“你来了,我轻松多了,你力气真大!”
连生将水桶放在地上,转过身看到宝龄,脸腾地一下红了。宝龄唇角扬起一抹笑,走过去:“你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