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龄冷冷的望着蒋氏,表面平静无波,其实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说、还是不说?是此刻说,还是私下对顾老爷说?
只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亲自鉴定的,但就算有,也要拿孩子生下来方能进行,孩子若一生下来,宝龄便更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还会将这件事说出来,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她深深地明白,如若想日后顾府平平静静的,必须要狠下心来,何况,蒋氏无论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但真到了这一刻,她却还是犹豫了。
只是,真要隐瞒这件事?或许,待顾老爷一人时再找个机会说出实情?宝龄思绪百转间,只见蒋氏已随着顾老爷一步一步,快要走出大厅去,忽听一个声音道:“招娣!”
宝龄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那开口的,竟是阮氏。而招娣正失了神一般,心中千万头绪,听得阮氏的唤声,蓦地一怔,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太太……”
“招娣。”阮氏缓缓开口,“不是叫你去成衣铺看看么,怎的是大小姐亲子去了?你可是偷懒?大小姐刚回家,身子还未调理好,若是累着了,你可担当得起?”
阮氏的语气难得的严厉,招娣心中本就乱成了一团,此刻听到阮氏提起成衣铺的事,不觉一惊,赶紧跪了下来,“奴婢没有偷懒!其实奴婢……”
“不怨她!”宝龄见招娣身子抖得厉害,出声道:“是女儿自己要去的,女儿……还遇到了二娘。”
话音一落,由顾老爷搀扶着的、抬脚刚要跨过门槛去的蒋氏背影蓦地一僵。
“是么?你二娘大约是去采购衣裳。”阮氏余光扫到这一幕,适才稍许严厉的神情才缓和下来,笑着道:“对了,秀屏,如今你有了身子,那些芝麻绿豆的小事,无需亲力亲为,不妨交给下人去做,省的累着。”
蒋氏没有转过身来,仿佛是应了一声,但那声音听起来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勉强挤出来的,肩膀高高地耸起,浑身已是僵直。
宝龄盯着蒋氏的背影,心中暗道,罢了,此时不说,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谁能预料?宝龄咬着牙,片刻间抬起头,冷冷地道:“二娘去成衣铺真是为了采购夏衣的事?”
这句话远远地传来,蒋氏几乎是下意识的便转过身来,瞪着宝龄,脸上像是罩了一层冰霜:“自然是采购衣裳!还、还能做什么……”那声音到最后,是越来越低。
“宝龄,你究竟要说什么?不要兜圈子,不妨直说。”顾老爷此刻像亦是看出些端倪来,浓眉皱了皱道。
豁出去了!宝龄猛吸一口气,直直的望着蒋氏:“我去成衣铺的时候正巧看见二娘从里头出来,我本想出声唤她,谁知跟到了成衣铺旁的巷子里,还未开口,到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听到了不该听到的。我想二娘应该清楚我说的是什么,二娘,是不是?”
顾老爷浓眉紧锁,还未开口,却忽地感觉蒋氏挣脱了自己的手,几乎是冲到了宝龄跟前,咬着牙道:“你、你莫要血口喷人!你看到了什么?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还未说是什么事,二娘怎么一口咬定我是血口喷人?”宝龄冷笑,“还是,二娘心中本就有鬼?”她面无表情,轻轻吐出几个字,“黄三,二娘可认得?”
宝龄记得,招娣口中,那个男人,自称是黄三。
黄三这两个字仿佛一道魔咒,果然,蒋氏一听到这两个字,平素端庄的形象在这一刻彻底瓦解,细长的手伸过来,一把揪住宝龄的衣领,容颜扭曲,那目光仿佛要喷出火来:“你知道什么?知道什么……”
“秀屏,你给我住手!”碰地一声,顾老爷拍的桌子阵阵作响,目光犀利无比,转而看向宝龄,才略见缓和,“谁是黄三?”
一瞬间,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宝龄暗自叹息一声,缓缓地,将招娣所说的事,重复了一遍。
话音刚落,鸳鸯低呼一声,四周已是一片抽气声,眼前一闪,却是蒋氏软绵绵地坐在了地上。顾老爷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来人,给我去成衣铺,找黄三,将这件事问个清楚!”
一个激灵,蒋氏忽地坐起来,跪趴着到了阮氏跟前,扯住阮氏的衣摆,那眼神充满恐惧与绝望:“大姐,大姐,你说句话呀!”
这件事,蒋氏是听信了阮氏的教唆而做,此刻东窗事发,她只能拼命抓住阮氏这跟救命稻草。
阮氏蹙着眉,望着蒋氏,眼底是一片怜惜与担忧,轻拍了一下蒋氏的手,缓缓站起来,看着顾老爷,像是就要开口。在蒋氏以为看到一丝希望时,却听阮氏幽幽地叹了声道:“老爷,这件事,怕是秀屏一时糊涂……”
“不!不是这样!”蒋氏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等着阮氏,脱口道:“大姐!这是你教我做的呀!你说老爷膝下无子,多年盼儿,还说,若能怀上孩子,便……”
“秀屏,你真是糊涂。”阮氏脸色苍白,那目光里尽是自责与无奈,声音更为凄楚,“是,我是与你闲聊说起过,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便是未能为老爷诞下一子,如今病魔缠身,怕是没有这个福气了,也说过,若谁能为老爷生个儿子,便是咱们顾家的功臣,老爷与我,日后定会好好待她。不过,那都是我一些心事罢了,随口说说,你怎的就记到心里去了,还……还做出如此伤风败俗、有损顾家名节的事来!你置老爷、置顾家于何地啊!”
蒋氏的脸上几乎已无一丝血色,盯着阮氏,那眼神如针尖一般,半晌,仿佛明白了什么,腾地站起来,指着阮氏,一字一字地道:“好,好你个阮瑗贞!我居然着了你的道!你真是我的好堂姐啊!你不让我好过,你也休想好过!”
“秀屏,你……咳咳咳……”阮氏又是伤心,又是气极,见蒋氏冲过来,一口气喘不过来,猛烈地咳嗽起来。眼前蒋氏就要对阮氏不利,贾妈妈一下挡在阮氏跟前,一把将蒋氏推得倒退了几步,冷冷的道:“二姨奶奶,你这才是血口喷人!你自己心术不正,作出这等事来,还要愿望太太,咱们府里谁不晓得,太太从来宅心仁厚,与世无争,哪里会教唆你做这种事?”
阮氏平日在府中的确深得下人的尊重,贾妈妈此话一出,底下人的心早已都向着阮氏,此刻一件蒋氏气势汹汹,仿佛中了魔一般,而阮氏却一再的退让,神情楚楚可怜,各人心中便有了论断,瞧着蒋氏的眼神,充满了鄙夷。自然,宝龄以为是这个想法,她见阮氏咳得厉害,不觉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见一个下人匆匆跑了进来:“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