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手上的动作一顿,半响,那眼神定定地望着门口,忽地凝住。
顺着招娣的目光看过去,宝龄看到连生正站在门口,夜风将他一头乌发吹得凌乱,神情模糊不清。
招娣回过神,道:“二少爷,纵然你今非昔比,与大小姐成了姐弟,但进大小姐的屋子,是不是更该避讳一些?”
口气不善,宝龄一听便知道招娣气着连生,低声道:“你先出去吧。”
本来是一屋子伺候大小姐的人,招娣明明看着连生与自己一样,对大小姐的态度一点点地变化,她甚至看得出连生对大小姐非比寻常的紧张与关心,而如今他竟是变作了这顾府的主子,而且,居然还要赶大小姐走,招娣心里的确不明白也不太自在。但大小姐开了口,她只好先退下。
宝龄玩着连生,忽地笑了笑:“招娣说的对,以后,我们是姐弟了,你进我的屋子,能不能先敲门?”
从前,他来她这里,从来不需要敲门,纵然在外人看来,他只是个下人,但她却从未将他当作过下人,她一直觉得,他是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唯一最了解她的人,不是顾宝龄,是那个纯粹的她。
而此刻,身份变了,好像什么都变了。
连生站在阴暗处,屋里的光线照不到他,他的眸子在瞬间黯淡了一下,笼在袖子里的手指,绞得发白,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你应该听从顾老爷的安排。”
“听从爹的安排,然后离开?这就是你的意思?”宝龄忽地站起来,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好,连生,那你告诉我,你也觉得爹是真的像信上写的这么看我,所以要我走?”
她一步走到他跟前:“我以为你明白的,你明白我心底最深的那个秘密,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我不是她,从我醒来每一刻我都尽力在做好,我没有闯过祸,我没有再任意妄为,别人可以不知道但你知道我付出多少努力,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生我的气,不要我?不是从前,是现在?!”
连生僵直的身子仿佛一张弓,一动不动,眸中的神情复杂无比:“宝龄……”
宝龄。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她不觉一怔,随后睫毛长长地垂下来,低声道:“还是,你也变了,爹认你做义子,你如今不同了,所以,你也变了?”
壹佰零捌、兄妹
被几日前的那场大雨点染的空气依旧带着潮湿,阳光在那层薄薄的水汽下闪烁着浅金色的色泽,一点点地再不如之前那般灼热,连空气亦带着些许微凉。
陆离望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女子,希朗说她身子虽还虚弱,但已无大碍了,随时会醒来,所以此刻她的面容,已恢复到了不属于她的模样。
纵然这不少陆离第一次见识到邵九的易容术,但还是不禁深吸一口气,经过邵九易容之后的人,面容不会出现呆板、古怪,与常人无异。正因为如此,她此刻脸上呈现的苍白之色,正是属于她自己,没有一丝掩盖,这丝苍白叫一向沉静的他,心头不觉泛起一丝酸涩。
这几日,他都是这么坐在她床边守着她,他已经许久未见到她了,这些年来,他们渐渐长大,不再如很多年前那般一起行事,开始独当一年,有各自的使命,很多时候,都是好几个月、甚至一年都见不上一面,有时纵然相见,亦是匆匆的,说的,不过是帮会之事。然而没有一次,如这次这般,他心中那么的难受。
陆离静静地望着她,清冷的目光渐渐浮上一丝疼惜,伸出手,轻轻将她胸前的被角往上拉了拉。
宝龄微微睁开双眸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双眼睛。分明清冷的好像没有一丝情绪,却偏偏透着一丝深厚的情愫,涣散的焦距慢慢地集中起来 当她看清这是个完全陌生的男子时,他的手还停在她的胸口,她不觉错愕地出声:“你……”
忽然的声音将陆离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对上她的眼,当看到她确实已醒过来时,清冷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欣喜:“醒了?”手又自然地移至她的额头 似是舒了口气,“还好,退烧了。”
脸上露出一丝难得一见的柔和 陆离牵了牵唇角,算是笑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叫人去做。”
宝龄莫名其妙地盯着他,呆呆地几乎来不及有任何反应,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哪里?”
陆离顿了顿道:“邵公馆,这里是浮雪庭。”
邵公馆……浮雪庭……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忽然间涌上脑海,荒野的那场瓢泼大雨 那些面目狰狞的男人,还有……她忽地撑起身子:“我昏迷了几天了?”
“三天三夜。”
居然已是三天三夜?那顾老爷……她心一揪便要站起来:“我爹他……”身子却忽地被人按住。
陆离的耳边忽然响起平野说过的那番话,那一日,邵九与希朗进了她的屋子,他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没有邵九的命令,他亦不会擅自进入,所以,他一直等在院落外,那个时候平野走过来 看了他一眼 眼中露出一种轻蔑愤怒的情绪:“我看你还是别等了,等也是白等,她不记得爷 不记得我,说不定连你也不记得了,当初我们从村子里亡命一样的逃出来,她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如今为了那个人居然……真是认贼作父!”
眸光渐渐暗淡下来,陆离收回手 淡淡地道:“顾老爷的棺柩已送去了顾府,此刻,应该早已下葬了。”
“找到我爹了?!”宝龄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