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顾宝玲,而是她,眼前的这个女子,真实的她。
一时间不尽的涩意涌入心底,那相处的点点滴,翻涌而来,连生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漫天星光的夜晚,家家户户都沉浸在除夕团圆的、温馨的气氛中,远处天空是灿烂的烟火,他想起了家,想起了父亲,想起从前每年除夕,一家人在一起的光景。
他是悲伤的,然而他没想到,有一个人,比他更为难过。
只有两个人的园子里,她喝醉了,靠在他肩头,她说,连生,如果我说,我不是顾宝玲,而是一个来自于几百年之后的灵魂,你相不相信?
她望着星空,脸颊因为酒精的缘故微微酡红,眼神也有一丝迷离,只是那迷离中,似乎还有一抹他看不懂的惆怅与怀念,仿佛透过星空要望去很远很远的那个地方。
那一刻,他的心怦然而动。他说,我信。
就因为这两个字,他不再将她当做那个刁蛮跋扈的,他心中恨极的女子,而是另一个人。
也因为如此,他们之间,有了旁人没有的默契,有了共同的秘密。那种微妙的甜蜜感,本是他极为小心翼翼珍惜着的,然而,却渐渐地不再满足。
一点点的,好像有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撩拨着他的心窝,缠绵反复……
宝龄并不知道,连生此刻心里想了那么多,只是,她亦想到了那些过往。
她记得她第一次见他时,被他骂的莫名其妙,第二次,在柴房见到他,她用了激将法,他才流了下来,学会写字,学会算账,渐渐长高,懂得收敛脾气……
之后,每次见他越来越沉稳,听祥福叔赞他勤奋聪明,她总是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还隐约有一丝骄傲。
然而,原来,一切不过是她多此一举。
他是沈良的儿子,沈良精通珠算、商道,他的儿子,又怎会不会写字?或许,他儿时便会拨算盘珠了,甚至比她拨的还好。
她以为她成功地用激将法将这个骄傲的少年留了下了,从此告别之前的生活,而其实,就算她不那么做,他也是会想办法留下来的吧?
因为——他要报仇。
如今,他如愿了。不只是顾老爷,整个顾家,也分崩离析。
忽然想到什么,宝龄一颗心沉了下去:“那个暗中跟我爹合作的人,是你?”
虽然阮氏说那番话只不过是她的猜测,但此刻,她的心却犹如忽然被刺了一下,那么不安。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不想要得到这个答案,却必须知道。
“我没有。”连生凝视宝龄,眼中仿佛什么破裂,有一丝深邃的伤痛。
宝龄的目光是连生从未见过的陌生:“那么,你做过什么?既然你是来报仇的,你做过什么?”
长长的沉默之后,连生牵动唇角,笑容有些苦涩:“如果我说,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信么?”
这个问题,就一如宝龄曾问:如果我说,我来自于几百年之后,你信么?
然而此刻,宝龄却答不上来。若是换做一天前,甚至只要是一个时辰之前,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信。
顾老爷并非她心中所想、阮氏更为不堪、宝婳下毒害她……当那一切被翻起,她的确难以接受,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与迷惘中,然而此刻,她却更加地……难过。
因为这个人是连生。
连生对于她来说,是唯一一个可以毫无顾虑分享心事的人,像亲人,亦像是朋友。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秘密的人。
就连连生成了顾家少年,要她离开顾府时,她也相信,他是为了保护她。
但正因为如此,当她知道这一切之后,更觉得心被撕开,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他隐瞒了一切,在顾府,在她身边,他亦亲口承认,是为了报仇。这一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断,他就真的什么都没做过?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良久,她抬起头,眼角还含着不想掩饰的伤感,眸底的光芒将连生刺痛:“如果是你,你会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