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搁下偌大一只白瓷瓶,笑道:“我想来想去,平白占了你的地方,总是过意不去,所以,前几日叫恰巧去集市买了些鸡鸭,亲自炖了汤,也算谢谢你。”
邵九抬起头,眉梢微微流过一丝诧异,随即却笑了,端起碗,闻了闻:“很香。”
“对了,这几日怎么不见你人,你去那了?”宝龄故作随意地问起,一颗心却是跳得飞快。
“有些事要去处理。”邵九却一笔带过,修长的十指捏着白瓷调羹慢慢地喝汤,眉梢却微微一挑,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
“怎么了?”宝龄有些不安地问道。
这可是她第一次炖汤,好不容易吃了一肚子的锅灰才熬好的,还来不及尝味道,听见他回来了便送了来。
“没什么。”邵九笑笑。
见他神情笃定,她吸口气,下了决定般道:“那宝物,可有下落?”
此刻邵九已喝完了鸡汤,闻言抬起眼睑,柔和的眸中含着一丝温柔的笑意:“怎么问起我来了,是小姐说,根本没有那样一面铜镜,我相信小姐,又如何会费力去找?”
他的笑容温柔如水,目光清澈而无辜。
宝龄心底冷笑,嘴上却道:“我也好奇,咱们家是不是真有那样一件宝贝。”
之后,又胡乱扯了一些话,宝龄自知问不出什么,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急不得。
于是第二天,她继续去剩下的店铺打听那铜镜的下落,一面,不忘亲自买回大鱼大肉,向邵九“献殷勤”。
依旧没有任何关于铜镜的消息。
中途,宝龄走得累了,索性找了一家茶馆坐下来喝一壶茶,歇息一会。邻桌有几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亦正在喝茶聊天。
其中一个道:“听说苏州虎丘的顾家倒台了,如今江南各地几十家店铺的生意,都由阮家的四公子大力,也都成了阮家的了。”
听到“顾家”两个字,宝龄陡地抬起头,片刻,却又错开目光,自顾自地喝茶。只见另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搁下茶盏,神情似乎颇为郁闷:“可不是,说起阮家,我前几日接了一桩生意,有人拿了一些古玩来变卖,说是哪里捡的,你也知道,干咱们这行,只要银货两清,不管来路,不过这次真倒霉,撞到枪口上了,谁想那些东西就是最近被关起来的那帮北地流民抢来的赃物,这部,前几日,那人交代了,我只好看着到手的东西被那些个官方收缴了去,白忙活一场……”
“哦?看你这么沮丧,可有什么稀罕之物?”
“也没什么稀罕的,那些流民抢的不过是普通商贩罢了,只不过——”胖男人摇摇头,忽而想到什么,神情更为沮丧,“不知是不是我看走了眼,其中有一面镜子,被阮家三夫人以高价买了去。”
“那位三夫人平日可见惯了稀世珍宝,居然会在乎一面镜子,倒也稀奇。究竟是怎样的一面镜子?”
“倘若不是普普通通的镜子,我哪里会看走眼?不过看来是前朝之物,背后刻有‘富贵双全’几个字……”
嘭地一声,宝龄打翻了茶盏,一颗心也沉到谷底。
他们说的,会不会就是那面镜子?
回去的路上,她只觉得连手指都是冰凉的,那面镜子倘若真如那些人所说,是北地流民从一个商贩手里抢来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商贩拾到了招娣掉在不知何处的镜子,可照他们的话看,现在,那镜子居然在一个她预想不到的人手中。
阮家三夫人。
别说南京城,就算这整个华夏,有几个阮家?而阮家的三夫人,自然也只有那一位。
骆氏。
但她有完全不能确定,虽说那镜子背后也的确有“富贵双全”四个字,但不代表,只有她的那面镜子有,前朝留下的也不一定指着么一面。何况,那面镜子从表面上来看,的确普通得很,骆氏屋里怕是在珍贵的镜子都有,何必要出高价买这样一面镜子?
难道……骆氏也听过那个传说?或者——要那面镜子的不是骆氏,而是阮克?
倘若真的是阮克,倘若那传说是真,而阮克也知道了,那么,此刻镜子在阮克手中,她想得到的机会几乎就等于零,她的希望也等于完全破灭。
除非……她有些犹豫不决。
找那个人帮忙,或许可以打探到些消息,甚至,若那镜子不过是骆氏买来收藏的,由那人出面,说不定还能买回来。
只不过,在离开顾府时,她已不想在与那个人有任何瓜葛,此刻去求他……
她一路上满腹心事,不知不觉快走到了莫园附近。
那小巷子里忽然冲出几个人来,抬着一个老人,神色匆忙,那老人面色苍白,额头冷汗直下,过路的人都掩着袖子纷纷避让:“哎呦,听说是出了菜场的鸡才得了病,八成是鸡瘟!”
“不是吧?”另一个妇人吓得不轻,“那我得赶快将家里的那两只鸡拿出去扔了!”
宝龄走进莫园,正撞上陆离匆匆出来,陆离平素便是冷漠的性子,但见了宝龄总是会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是这一次,他脸上半点笑意也无,倒是难得的露出了一丝不沉静的神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