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龄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筱桂仙:“你说……什么?”
筱桂仙转过身,忽地笑了,笑容凄厉而绝美:“宝龄,你可记得之前从七里巷逃出来的时候,你曾问过我,为何会嫁给阮克,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阮克?当时我回答你,是的。”
宝龄心头蓦地一沉,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那个人不是阮克?那个人,难道是……然后,她听到筱桂仙幽幽地说:“我骗了你,其实那个人根本不是阮克,自然更不会是什么胭脂弄的管事,你之所以会误会,是因为我在胭脂弄时有不同于旁人的待遇吧?但你想不到,我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那个人本就是胭脂弄的当家。”
“轰”地一声响,脑海里方才还纷乱一片的思绪忽然变作了一片片的碎片,只余一个个声音来心底响。
他们是认识的!很早之前就认识!她怎么没想到呢?筱桂仙之所以有那样的待遇其实并不是一个管事可以擅自做主的,管事那样做,是因为听从了一个人的吩咐,在胭脂弄,又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邵九,只有一个邵九。
原来……桂仙姐爱的人——是邵九。
心头不知是什么感觉,震惊、错愕、哑然,还有一点点微微的涩意席卷全身,宝龄抬起头:“那么,你又为何要嫁给阮克?”
筱桂仙抿了抿嘴,眼底的悲凉如潮水般涌动:“那时因为,我以为,只要帮那个人完成他想要做的事,他便会感激我,心里会留一个位置给我,纵然那位置无关紧要,但只要存在,我便满足了。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错的太离谱!那个人,根本便没有心!”
宝龄的心一点点地揪起来,这一刻,她已明白筱桂仙说的“那个人”是谁。
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最确切的消息?自然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什么时候,那些秘密才不那么守得住?自然是同床共枕时。最亲密的仁,也是最危险的仁——枕边人。
邵九用的是美人计。
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阮克对筱桂仙动心,娶筱桂仙进门,让筱桂仙帮他在阮府做卧底,或许,并不只是探听消息那么简单。
那么,南京府如今发生这样的巨变难道都是因为他?他要的不单单是荣华富贵,地位名利,那么——他到底要什么?
一个念头在宝龄心中闪过,她惊得无比复加。
“邵九,我最后一次问你,我知道,你关心我、对我好,照顾我,都是别有目的,但在你心中,我真的只是一颗棋子那么简单?”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筱桂仙的声音犹如撕裂的玉帛般,带泪的脸庞任谁看了都会心有怜惜,“你对我,就真的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真情?”
在之前的这段时间里,邵九一直并未出声,纵然宝龄的震惊毫不掩饰,纵然筱桂仙说话时神情如此凄婉,但他神情却依旧沉静如初,仿佛根本不想辩解,不,是懒得辩解,此刻,他微微笑道:“也不全是。当初我出现在你身边,对你多了一分留意,并非是想将你作为棋子。”
一开始,他对筱桂仙多了一分留意并非存着想要利用她的念头,而是因为——宝龄。这一点,他本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但不知为何,他却只是一语带过。当时他的计划还处于最开始的阶段,想要接近顾万山,然而宝龄的突然变化叫他一时难以捉摸,他查探到宝龄那段时间与戏子筱桂仙来往颇密,于是想从筱桂仙那里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这句话,让筱桂仙蓄满泪水的眼底蓦地一亮,宝龄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但邵九接下来的话却又叫两人怔住,同时将筱桂仙推入绝望的深渊:“然而,我见到你之后,才发现你与阮家三夫人虽面容不甚相同,但秉性、神态,竟是出奇的相似,我知道阮克对他那位三夫人极为上心,所以,才有了另一个想法,将你放在阮克身边,由你——取代阮家三夫人的地位,替我做事。”
他一开始接触筱桂仙时,只是与她闲聊,想套出些宝龄的事来,但当相处了一段时日后,他却越来越吃惊,因为,筱桂仙与那个她太像了,举手投足那丝女性的婉约,实在如出一辙。于是,他才改变了策略,将她留下来,教她一些简单的防身术,给她所有三夫人的习性,特地请师父教她唱北地的小曲……
“你……你居然承认了!”筱桂仙怔怔地望着邵九。
自她为他做事一来,一来,因为她是自愿的,并非被人所迫;二来,她怕问的太多,会惹他不高兴。所以很多事,他吩咐,她便照做,从不过问任何原因,她原以为那是秘密,但这一刻,他竟是如此坦然便说了出来。
邵九笑得极为随意:“为何不承认?我之前不说,是怕你做事多有顾虑,会坏了事,但此时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说不说,又有何不一样?”
筱桂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的唇上却咬出一道血痕:“邵九……你这个妖魔!”
没有情感、冷酷狠绝的妖魔,直到此刻,少年的唇边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那丝笑在筱桂仙看来却无异是一把锋利的刀,割开心脏,将她的五脏六腑搅为碎片。
这个没有心得人,如何才能摧毁他?摧毁他脸上那可恶的笑容、摧毁他从容镇定、摧毁他的一切……如何才能……
忽地,筱桂仙拼劲所有的力气,朝屋外跑去。
宝龄本一动不动地站着,方才的一切都叫她难以消化,脑海里分别被各种各样的思绪塞满,却又仿佛空白一片,筱桂仙突然的举动让她猝不及防:“桂仙姐……”追到门外,只见筱桂仙站在山崖边,这里虽不是山顶而是山腰,但下山却只有一条崎岖的小路,其余的都是密草丛林,若是一不小心滚落下去,后果亦是不堪设想。
“桂仙姐,你要做什么?”宝龄急促地道,脚下更是慢慢地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