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许多多的不应该组成了世间的故事,而许许多多的故事中,又包含着数不清的不应该。当郑耀先从晓武手中接过那把带血的无声手枪,踉跄着脚步栽倒在床前,如泥塑木雕般久久不语。
“师父,我知道你难过,这里没有外人,想哭你就哭吧。”
“老陆走了,简之走了,孝先和旭东都走了,”指指自己的鼻子,郑耀先惨然一笑,“可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这也是没有办法,唉!您又何必折磨自己呢?干我们这一行儿的,注定要放弃很多。”
“可他们都不是死在抗日的战场上,不是……”
晓武低着头,他的心情很乱,就像塞进一团解不开的麻。平心而论,这些人都是优秀的人才,可上天偏偏不眷顾中国,硬生将这些人才平摊到两座不同分属的阵营。泱泱大国,煌煌五千年之文明,居然出现这般惨痛的悲剧,后人将如何评说?
“晓武啊……”
“师父……”
“知道分裂国家的人是什么吗?”
“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
“是啊……如果这样的人不除,那国家就会分裂,国家不分裂,他们又怎会走到这般地步?唉!中华民族什么时候才能不叫人操心?”
“到了共产主义就会好了,我们现在做的,不就是要实现这个目标么?”
“师父老了,累了,也走不动了……”拍拍爱徒的肩膀,郑耀先用手帕将枪包好,揣回他怀中。
“师父老了,走不动了,”望望师父那沧桑的面容,晓武在心中默默念道,“可国家还在,有些事情,终归要有人去做。”不由得想起师父唱过的那首歌,“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作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携着手,向前行……”是啊!虽说各自的信仰不同,走过的路也不一样,但他们的最终目的,难道是希望国家和民族就此沦丧么?不!绝不!只要是真正的中华儿女,他血管中流淌的永远是奔流不息的黄河、长江,所谓胜与败,不过是在历史的天平上,多了颗并不和谐的砝码而已。
“师父,我要去北京了,您还有什么嘱咐?”
“小李也去吗?”
“同去,顺便再给她治治病。”
“是啊,的确应该治一治,否则一出门你就给她吃药,这终归不是办法。”
“小李对我情深义重,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不管将来怎样,我都会守着她不离不弃。”
“这才是我教出的徒弟,”欣慰地笑了笑,郑耀先语重心长地说道,“带个病人一起生活不容易,天子脚下不比寻常小地方,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嗯!”
杨旭东一案算是基本结束了,但他死后却给后人留下诸多难解之谜。比如说,他来山城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说过先把我送出去,”在工作总结小组会上,当着老钱和晓武,郑耀先把与杨旭东的见面经过又重述一边,“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先’字上。”
“师父,您是说……他还另有任务?”
“不错,”点点头,郑耀先有些感慨,“只是收网过于匆忙,我们没办法再证实这个问题。”
“可我相信:既然杨旭东不是个普通角色,那他所执行的任务,也肯定不一般。”晓武将杨旭东的遗物放在老钱面前,“这是专案组同志从许红樱匪窟里找到的,所有东西都在这儿。”
瞧瞧皮夹、钥匙链这些杂物,老钱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技术科怎么说?”
“没发现什么可疑。”
老钱开始犯愁了,他捂着腮,使劲搅动着脑汁,结果是越想越累越累越想,造成了连自己都摆脱不掉的恶性循环。
“这怎么还有封空白信?他想给谁寄信呢?”拾起来仔细观瞧,信封上还有邮票被撕去的痕迹。
“丢失的邮票是民国期间发行的‘宫门倒’,晓武在杨旭东的皮包里见过,”郑耀先敲敲发胀的额头,“这张邮票价值不菲,怪不得他连丢钱都不着急,呵呵!有了这东西,再丢个几千块也不用愁。”
“我们在香港的同志调查过,杨旭东现有的家产,已高达一千万美金。妈的,这家伙可真有钱。”晓武摇摇头,“我拼死拼活一辈子,也未必能赚够那一张邮票钱。”
“你要是在香港,恐怕赚得也不会比他少,”瞥瞥自己那爱发牢骚的宝贝徒弟,郑耀先不以为然,“凭你们的脑子若还赚不来钱,那才叫奇了怪。”
晓武“嘿嘿”了两声,没动静了。
“现在的疑点就是:邮票到底哪儿去了?这么值钱的东西,杨旭东总不会无缘无故把它送人吧?也许这就是解读问题的关键。”
“这恐怕又要成为悬案了,”晓武愤愤说道,“那群顽固分子,活着不开口,死了也不给你留下任何线索,整个一茅坑里的石头!没准来世做人也要继续与人民为敌!”
“我看就这样吧,”长吁一口气,老钱瞧瞧这师徒二人,“先把手头工作清理一下,待日后有机会再说。”
只好如此,师徒二人对视一眼无奈地点点头。
徒弟去北京了,可自己还要继续接受改造。农场那个鬼地方他再也不用去了,每天在街道监管下,扫扫街,散散步,冻不死,饿不着,人生虽说过得清苦,倒也能自得其乐。韩冰也被释放了,估计还是靠老钱帮的忙,她并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对于陷害她的女警,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淡淡一笑,恩怨就此别过。从这一点来说,大家就非常钦佩她,将心比心,换作自己谁都自认没有她那度量。
两个人是在深秋的黄昏相逢在长春街一条水沟旁。韩冰提着包,站在扫街的郑耀先身后,静静瞧着他,眼睛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