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的表情,生疏的话语让沈元丰的心倏的缩紧,他再也无法保持表面的镇定,沉下脸来,冷哼一声,说:“不用客气!”随即冷冷地转过身。行动间有着一丝怒气。
沈元丰走到场中,向着张相抱拳道:“大人,因为下官的不慎差点酿成大祸,还请大人治罪!”
张相面上有些不愉,他伸出手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慢条斯理而又不失严肃地说:“此事不能怪你,同知大人无需自责!”说完,眼睛状似无意地瞟向戈加泰王子,面容冷凝。竟然在他为他们举办的宴会上公然下杀手,未免也太不将他这个丞相放在眼里了。张相毫不隐藏他心中的怒气。
戈加泰面上有些尴尬,虽然金国现在已经恢复了些生机,可是要公然与大唐为敌还不到时候,刚才他没能压制住自己的好胜心,差点惹出大祸,回去一定会受到父皇的责罚。不过戈加泰虽然好胜心强,但身为继承大位呼声最高之人,倒也不是蠢钝之辈,当下便站起身来向张相致歉:“丞相大人,刚才全是我下属的过错,他争强好胜,使各位大人受惊。实在是小王管教不严之过,小王一定会从严处置!”说着便转过身,板着一张脸将刚才的大汉用金国话狠狠训斥了一番,又叫人将他拖了下去。
戈加泰三言两语就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下属的身上,众人虽然明明知道是戈加泰的过错,可是大家也只是找一个台阶下,对方是金国王子,现在的金国又不比从前,难道真的要在这件小事上与他认真吗?大家一起和稀泥,将此事揭过算了……
戈加泰见张相脸上还有些不快,便向着自己的王弟使了个眼色,在他的印象中,王弟没别的本事,可是做和事老的本领却是一等一的好,这大概也是父王派他跟他一起过来的原因。
布尔泰王子会意,从位置上站起,先是向张相行了一礼,然后又向着对面的唐国官员们行了一礼,谦和的态度得到了大家的好感。
行完礼后,布尔泰从位置上走出,向着对面走去。大厅里所有的人都睁大着眼睛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见他迈着沉稳的步伐不疾不徐地向阿杏所坐的位置走去。
他的身材高大,背脊挺直,冷峻的面容上一片平和,有一种大将之风,给人一种非常稳重的感觉。
他走到离阿杏两米远的地方站定,微微弯腰,右手放置胸口,众人知道这是金国一种礼仪。用来表达最诚挚的歉意。
布尔泰用一种很真挚的语气说:“请允许我代表刚才那位失手的武士向姑娘表达我最诚挚的歉意,让姑娘受惊,实在是让我心中难安。请姑娘接受我对姑娘的补偿!”
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大家都很好奇,布尔泰王子所谓的补偿是什么?
阿杏看着眼前一脸诚挚的男子,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大家的目光更是让她不自在,她开始后悔答应张昭来此的要求。她站起身,向布尔泰回了一礼,说:“民女并无大碍,王子不用客气!”
布尔泰轻轻摇头,仍然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继续说:“在我们金国,如果是真心诚意的道歉,将会将对方请到自己的同席,然后亲自敬上三杯酒,直到宴会结束,如果对方不接受,便是表示不接受对方的歉意!不知姑娘肯不肯与小王同坐一席,接受小王诚挚的歉意呢?”
此话一出,众官员甚至是张相脸上都露出满意的表情,金国这种致歉的礼节大家都略有所闻,此时金国肯向唐国一个小小的民女致歉,不管他的歉意是不是诚心。但最起码表示,金国此时还是顾忌着唐国的,不想与唐国撕破脸面,所以才会让一个堂堂王子向民女致歉。
这样一来所有人的心里都舒坦了。大家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张相的表情也重新轻松了下来。只有戈加泰脸上隐现怒气,他只是想让王弟圆一下场内的气氛,却没想到他会去向唐国的女子致歉,这也太丢金国人的脸面了!他瞪着王弟的背影,低低地用金国话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身边的宠姬听到他这句话,倚在他怀里的姿势不变,可是嘴角却浮上一丝淡淡的不屑的笑意。
那边。阿杏感到非常的为难。在唐国,和男子同桌一席的女子,要么就是亲属,要么就是妻妾,绝没有陌生女子和男子同坐一席的道理。当然,她是不在乎这些的,但是沈元丰在这里,她不想当着沈元丰的面与别的男子同坐一席,虽然是情况所逼,但是谁知他的心里会怎么想呢?她在他的心目中已经是水性杨花的女子了,她不想两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便让他将这个罪名更加坐实。可是此时布尔泰打着道歉的旗号,让她又无法拒绝,这得罪金国王子,影响两国“友谊”的后果,她可承担不起。
她的迟疑不定让两国人都有些不耐了,场下的官员开始皱起了眉头,旁边的张昭抬头看着她,不停地使眼色,意思要她答应。而坐在高处的张相则轻轻地“哼”了一声。这一身轻哼仿若千斤大石,重重地砸在阿杏的心上,阿杏的心微微一颤,再也不敢犹豫,便对布尔泰说:“王子的一番诚意,民女不敢推辞!”
布尔泰抬起头来,就看着她轻轻的一笑,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他微微侧开身,做出一个手势:“姑娘,这边请!”
阿杏低着头不去看众人的目光,更不敢去看还站在场中的沈元丰的脸色,走向布尔泰的桌子。经过沈元丰的身边时,只觉从他身上传来一阵阵阴冷的气息,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她加快了脚步向布尔泰的桌子走去。布尔泰紧随在她的身后。
快到桌旁时,布尔泰抢先一步,先请阿杏在一边的位置上坐下,等阿杏坐好后。才慢慢地绕过另外一边坐好。
阿杏低着头,眼光只看得到场中沈元丰的皮靴,耳边听到张相吩咐他回位的声音。刚开始那双皮靴并没有动弹,等张相又说了一声后,那双皮靴才转过方向,向着对面的桌子走去。阿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双黑色的皮靴,一直见它消失在矮桌后,才意识到,他的桌子正在她的对面。
场内的气氛又恢复了之前那般轻松愉快。接下来又有杂耍的表演。不过此时的阿杏实在没有心思欣赏。她端正地坐在那里,眼光落在场中的一点上。
布尔泰拿起酒壶将阿杏面前的杯子倒满,“滴溜”地水声伴随着他浑厚而又不是温和的声音:“这是小王敬姑娘的第一杯酒,今天让姑娘受惊,小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说完,他拿起自己的杯子,笑道:”先干为敬。”接着一仰头,一杯酒就见了底。
阿杏吓了一跳,注意力暂且被他引开来,她转过头,看着布尔泰,说:“王子,民女不善酒,这么个喝法,民女马上就会倒下的!”
布尔泰低下头,哼哼地轻笑出声,再抬起头时,眼中满是笑意,他稍稍凑近阿杏,用仅她能听到的声音说:“没有关系,你喝一点点,剩下的,趁着大家不注意倒掉就是。我不会和人说的!”
布尔泰说话时,眼睛闪闪发光,下巴处的小槽随着嘴唇的开合忽隐忽现,充满着男性的魅力,可是语气中却透出一种小调皮,这让他的话语表情拥有着一种特别的趣味,让阿杏不由自主地抿嘴一笑。这一笑犹如清晨阳光下缓缓绽放的兰花,清新淡雅,却又让人目眩神迷,布尔泰怔了怔,眼中有着一丝迷惑的神色。
他清咳了两声,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失态,接着说:“偷偷告诉你,有时我和人拼酒时就会这么干,所以很少有人拼酒拼的过我!”
阿杏笑了笑:“真不像是王子会做的事情。”
忽然对面发出“砰”的一声响。阿杏和布尔泰看过去,却见是一名丫鬟手拿托盘站在沈元丰的桌旁,而托盘中的酒瓶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刚才的声音就是酒瓶摔落地发出的响声,丫鬟吓得呆住了,等回过神来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丞相大人不住磕头喊饶命。
沈元丰脸色阴沉地吓人,放在桌面上的手紧紧地握拳,像是正处于极大的愤怒中。
张相旁边一直没出声的丞相夫人此时皱了皱眉说:“真没规矩!将这个丫头拖出去杖责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对于一个弱女子来说可是极大的酷刑,还不知会不会留下命。不过是打破了一个酒瓶,或许就会配上一条命。阿杏的心中满是不忍与同情,可是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救她。丫鬟脸色惨白,吓得瑟瑟发抖,她忽然面朝着沈元丰的方向哭叫:“大人,拜托你跟夫人说,是你撞了奴婢,奴婢才会打破酒瓶的,大人行行好,救救奴婢的命!”
沈元丰低下头,看了看哭泣的丫鬟,又看了看地上打破的花瓶,像是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似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向丞相夫人说:“刚才确实下官不慎撞到她,都是下官的罪过,还请夫人息怒!”
丞相夫人面色稍霁,看着地上不住磕头的丫鬟说:“就算是如此,一个奴婢在这种场合哭哭闹闹成何体统,你自己下去领十大板吧!”十大板还死不了,丫鬟面上一松,连连磕头谢恩,又给沈元丰磕了几个头,爬起来低着头退了下去。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旁边的张昭好奇地问沈元丰:“沈大人,你怎么会和丫头撞到一起?”
沈元丰的目光向对面看去,此时,布尔泰在给阿杏倒第二杯酒,布尔泰身强力壮,极富男性魅力,他一边笑着,一边和阿杏说着话,阿杏拿过酒杯,轻轻喝了一口酒,然后微微一笑,转过头对着布尔泰说了一句什么,布尔泰脸上的笑意更深,眸子闪闪发光。同为男人,沈元丰自然看得出来,这个布尔泰对阿杏有着别样的心思,而阿杏一直面带笑意,似乎也没有拒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