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不想去洛阳,更不想做什么太子妃。从前父亲与同侪论事,她曾在旁侍茶聆听,就她所知,当今太子李旦是个被幽禁在深宫十多年的废人。让她入宫陪在一个废人身边,谁人会心甘情愿?可是,那一道圣旨,神皇陛下一道圣旨就这么决定了她的未来。可笑,世人都说什么女皇当政,母鸡司晨,女子亦可破了纲常伦理。那破的只是女皇一人的纲常罢了。像她这样寻常人家的女子,还不是任人摆布的命运。
忽然门外传来三声叩门。杨辰一怔,问道:“谁?”
“娘子,歇了吗?”竟是槐伯的声音。
杨辰拉开房门,廊下,槐伯手捧着一盏灯火而立,身边并没有丫鬟仆役。杨辰不禁蹙眉,问道:“槐伯,何事?”
“老爷请小姐。”槐伯说。
“这个时候?”杨辰看了一眼院子回廊下的竹石更漏,道,“爹爹为何此时唤我?”
槐伯低身道:“娘子切莫声张,随老奴来就是了。”
杨辰扯了素锦披风披在身上,转身将房门带好,随着槐伯往前走。此时阖府皆已熄灯,花园草木在黑夜之中暗影幢幢。槐伯引着她往前堂走,却不入书房,转而往藏书室走去。藏书室内藏着各种珍贵典籍,皆是父亲心血,故而平日总上着一把大锁。今日那青铜锁却不见了,还从窗内透出点点的灯光来。
“娘子,去吧。”槐伯说道。
杨辰推门走了进去。一进门,迎面便是一阵古旧书页特有的墨香。房内四壁皆是通天高的书架,架上陈满了各朝典籍,一点烛光自角落闪烁。杨司马披衣坐在烛光后,说道:“辰儿,将门关好。”
杨辰心下奇怪,转身将门关上,这才问道:“父亲,究竟何事?”
“过来,坐下。”杨司马指了指眼前的蒲席。杨辰除去披风,散裙而坐,静静望着父亲。灯光下,父亲仿佛忽然老了,鬓间银丝分毫毕现。杨辰望着他,心中忽然一恸,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凝于睫上,咬唇说道:“父亲不要再操劳了。”
杨司马摆摆手,道:“你今日所说的话,让为父夜难安眠啊。”
“什么话?”杨辰问。
杨司马缓缓道:“你说,你要为允儿入朝铺一条路。”
杨辰点点头,道:“女儿定为所当为,为所能为。”
杨司马摇头,说道:“不可,绝对不可。”
杨辰一怔:“为何?父亲,我知道太子被幽禁在深宫中,可是个中情况究竟如何,我们还不得而知……”
杨司马抬手止住她的话,说道:“太子早已经换人了!李旦已经被废,封为相王,迁出了东宫。现在的太子是那个已被流放十年的庐陵王,李显!”
李显?杨辰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杨司马看着她,缓缓说道:“为父知道,你天生就是不服输的性子,不管到哪儿都要做人上人。这本无可厚非。可是,在洛阳皇宫,万万不可。”
“父亲是不信我吗?”杨辰双目灼然,望着父亲,问道,“父亲不信我能登上太子妃位,将来成为大周的皇后?”
杨司马苦笑一声,说道:“我信。我自己的女儿,我清楚。只是洛阳皇宫,并非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杨辰蹙眉,隐约间察觉到父亲话中另有深意:“父亲此话何解?洛阳皇宫,究竟如何?”
“这便是我深夜避开众人唤你至此的原因,”杨司马微微一叹,道:“你须得清楚,你以后安身立命之所,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第四节时局可叹
杨辰回到房中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和衣躺在床上,望着淡淡的天光,仍旧睡意全无。昨夜父亲所说的话如同狂风暴雨在她脑中席卷。经年读史,她以为自己早已将王侯将相看了个通透,却原来史书只是冰山一角,那些字里行间的阴谋杀戮,非是她闺中女子所能想象。
当今神皇陛下武氏育有四子,两子皆是死在太子位上。现在的太子李显也曾登临帝位,最终还是被自己的母亲贬为庐陵王,流放十年。今番他能回到朝堂,重登太子之位,全靠着有狄仁杰等一班希望恢复李唐之治的老臣保举。可是老臣们保举他,并非因为他有什么真本事,而是因为他是神皇陛下所出的最年长的李姓皇子。他之后,还有一个废太子——即当今的相王李旦。相王李旦幽居深宫多年,一直有太平公主保着。所以,李显能不能坐稳太子之位,还不好说。
其实此次易储,就是李氏皇嗣和武氏子侄的一场较量。两方势力父亲只是大致一说,杨辰是遍读史书的人,言语背后的血雨腥风自然可以想见。这一次李显被立为太子,算是李氏皇嗣胜了。可是这胜利果实又能保持多久?李显,真的能平安登基,成为皇帝吗?
“太子永远不可能成为皇帝,或言之,他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狄仁杰若在,他还能保得一条命。狄仁杰若死了,难免太平公主不动杀心。”父亲的话回响在耳畔,“所以,我儿,千万远离这个太子,离得越远越好。”
“远离太子……那女儿该怎么办?难道让我苦守寒窗,终老深宫吗?”
“不,父亲已替你打算好了。你此次入洛阳,并非直接封为太子嫔妃,而是要经过一场采选大典。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