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悬红叫人送去了城外给那小女孩,两人便离了潭州城。
无名必死,死后留下的不论是仇是债都不该由她来背负。她该好好活下去的,只是不知她肯不肯承这个情。往后如何,她再没过问。
回山上时,夏天已快过去。每年夏天,山下果农都会给师父送诸多瓜果来。叶玉棠馋石榴、葡萄与嘉庆李,下山之前就早早让师父替她留着。奈何这几样水果都不耐放,回去晚了几天,果子已坏了七七八八。她略一想,反正今年也没汁水充盈的鲜果吃了,不如都酿了酒,换种高兴法子,拎着这几篓子烂果子往西面山崖上去。西面崖底有个岩洞,洞下丈余是条河,河流进岩洞便是地下河。洞中夏日凉爽,冬日却仍存一丝余温,相当适合储酒。她拎着三篓子果子与酒坛自崖顶一坠而下,于山涧的溪畔,就着篓子将果子冲洗干净,晾干,储进罐里,拿手里晃几晃,石榴籽儿与葡萄粒便均已碾碎,再撒上糖霜封存好。
三只坛子搁在水面往前一推,她趁机脱掉外衣赤身入水,趁着坛子沉底之前两手捞出,顺着溪水淌入岩洞,赤脚出水,将坛子置在地上。隔日又来一趟,拎着一坛子黄酒倾入腌渍好的李子坛中,封好,大功告成。
她拿装黄酒的小坛子装了点昨日腌好的葡萄汁,在路上边走边喝。
回去时讲经堂在讲经。师父给长孙茂讲经,基本是全天候不分场合,经常四人吃着饭,突然就说起什么“净清法身佛”,就说起了《涅槃经》,根本不挑地方。
师父难得正经讲一回经,连外头院子里都坐的是僧人。她没地方落脚,在一块儿石墩子上蹲着等,及至太阳落山之时,估摸着师父也饿了,便叫众人散去。
长孙茂第一个从讲经堂里冲出来,远远瞧见她,便不跑了,立在人堆里问,“棠儿,今日你上哪儿去了?”
一整个院儿里的师兄师弟们闻言都笑起来,说,“叶师妹这一年混下来,连一句师姐都捞不着。”
她脸上没面子,心里有气,便没好气的说,“干你屁事。”
众僧人道,“阿弥陀佛,非礼勿言。师妹这暴脾气,几时能改改?”
恰巧碰见两位少林寺的师兄从讲经堂走出来,背上包袱,似乎要从前院离去。
前院不是回五乳峰的路,而是下山去的路。
叶玉棠便问,“两位师兄上哪儿去?”
一位师兄说,“今年收了拜帖,打算上终南去。前些时日要动身了,听闻大师今日讲经,不愿错过,等到今日听完经,径直下山去。”
另一位师兄又问她,“叶师妹不去吗?师妹有位凤谷师妹,今年也去。”
说的自然是裴慧。
叶玉棠忽然有些犹豫。
那位师兄便说,“今日不走,怕就来不及了。”
闻言,她远远问长孙茂:“想不想去?”
他立在讲经堂门畔,闻言有稍稍的犹豫,旋即立刻高声答话,“想!”
叶玉棠又立在那块石墩上,垫脚去看师父得不得闲。因为每每讲完经,总有人向师父求教。若得了闲,她才好上前去向师父请命下山。
师父在讲经堂里同一位师兄面对面坐着,似乎一早看穿她的心急,笑声远远传来:“去罢,这三伏天气里,终南山倒是比这边凉快不少,携你师弟过去好好玩几天。回来时也将要重阳了,临走记得问余真人讨两支山茱萸,呵呵。”
院里众僧人闻言,都瞧着叶玉棠低眉笑起来。
就这么着,两人什么包袱都没带,一身衣服,一把兵器,当即同两位少林师兄一同下了少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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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终南论剑既没有龙头,也没有挂单客。倘若没有终南拜帖,又临近中秋,至这几日已经很难寻到客房。
而那时的烟云客栈的客房,都是给贵客预留的。
乘小舟入太乙镇时,已经夜深。两人一路问过去,二十余家客店均已满客。
终南山上本就凉爽,尤其是这入秋的夜间,同洛阳的冬天也没什么区别。两人皆是一身单衣,他虽不说,叶玉棠也知道他有多冷的慌。走到风雪洲客栈外,远远瞧见灯火明亮的烟云客栈,领着他直接走了进去。
那年的窦令芳不过是个十七八岁清新大小伙,见两人进门兜手一拦,礼礼貌貌说道,“对不起二位,今年客满了。”
她问窦令芳,“你们这管事儿的是谁?我找他说话。”
窦令芳道,“我们这儿不论管事儿的是谁,规矩早就都订好了。你若有什么事,可同我说说,我看有没有理。”
她道,“我们要论剑。”
窦令芳道,“若是叶女侠要论剑,今年剑怕是也别论了。”
“我师弟,要论剑。”
“我们这边觉得,长孙公子今年……恐怕是还差了点火候。”
“江如泠如何就能来?”
“长孙公子无论棍法、掌法,还是内力轻功,不仅不如江如泠,甚至远不如女侠师妹裴沁。裴沁今年都没资格来,长孙公子来了,岂非对那位女侠不公平?若长孙公子得女侠指点能赢,那裴女侠得女侠指点,也能赢,那岂非对旁的人也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