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八月初一清晨赵佶从沉睡中缓缓醒来,屋外晨曦已洒进窗棂。他微微转动身体,感受到空气中仍残留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昨夜方梦华和李师师留下的痕迹。他轻轻抬起双手,手掌间仿佛还回响着与方梦华击掌盟誓时的力道。
「方梦华……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赵佶暗自思索,思绪如潮水般涌来。
坐在床边片刻,他回味着昨夜与方梦华的对话,那言辞中的冷静、理性与远见。她的提议虽大胆,却显得不可避免地契合了当前的困境。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她对大宋的了解之深竟然超过了自己。
赵佶站起身,整理了衣衫,轻步走出樊楼。整座楼阁此时已然空无一人,李师师也不知去向,只留下昨夜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境。没有一丝杂音,只有他自己在这静谧的晨光中,缓步下楼。
穿过密道回到皇宫,赵佶直接回到了御书房。他的心情已然大变,不再有昨夜那般轻松,而是一种沉甸甸的紧迫感。这些年,他所笼罩在「丰亨豫大」的美梦中,似乎就要破裂。
在书房中,他命令梁小黄门将历年的税赋资料送上来。这些资料涵盖了自神宗王安石变法以来,直至他即位早期的崇宁年间,以及目前宣和时期的税务数据。赵佶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每一页,视线一一掠过数字,逐渐与昨夜方梦华的经济分析对照起来。
每一行数字都仿佛在印证她的预言:自王安石变法失败后,朝廷的财政情况每况愈下。尤其是他的皇兄哲宗绍圣年间的辉煌收入,年财政收入高达一亿六千万贯,而在他执政的二十年后的宣和二年,这个数字几乎腰斩到八千万贯。而去岁宣和六年,虽然有些许回升,达到九千多万贯,但仔细查看,赵佶发现若去除方梦华治下的明州、秀州等地的贡献一切都会打回原形,朝廷的财政仍旧岌岌可危,甚至可以说早已回到了崩溃的边缘。
赵佶目光凝重,默默合上账簿,心中感到一阵刺痛。他再也无法对这些问题视而不见。那些曾让他放心依赖的大臣们,蔡京、高俅、李彦、王黼、梁师成等人,日日将「丰亨豫大」的美好幻象献上。然而,事实呢?开封城内的繁华、张择端进献的《清明上河图》中展示的金明池、马行街、州桥和艮岳的景象固然美好,可那仅限于开封城的城墙之内。
城墙之外,赵佶隐隐感觉到的,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动荡。他突然想起了那些绿林山寨、遍地叛乱的战报——战报中屡屡提及的数万乃至十几万的「刁民」造反,似乎早已成了常态,而自己之前却未曾深思其中深意。
「刁民……这真的是刁民吗?」赵佶的手微微颤抖着,再次展开账簿,仿佛试图从中寻找到真相。
他突然又想起了昨夜方梦华提到的「海上之盟」。赵佶匆匆命令近侍将与金国签订的羊皮卷密约取来,摊开细看。随着视线扫过那熟悉的文字,赵佶的心沉了下去——文中明确提到的,是「燕京及周边各州」,而非他一直以来所信以为真的「燕云十六州」。
那一刻,赵佶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上被蒙蔽了太久。他一直以为是金国违反了海上之盟,拒绝归还山后七州,但如今看来,金人并没有违约,真正的问题出在宋朝方面的误解,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童贯等人对他的欺瞒。
「原来……原来如此……」赵佶握紧了羊皮卷,心中复杂的情绪如洪水般涌动。他恨童贯欺君罔上,却也感到深深的无力与困惑。
坐回书案前,他的脑海中回荡着方梦华的最后一句话:「真正的好皇帝要与百姓共天下,而不是对待‘刁民龆龀不留’的态度才可以真正长治久安。」
赵佶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理解过大宋天下的百姓。他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仿佛有一扇大门正在缓缓开启,通往一个他从未涉足的领域——那个开封城墙外的真实大宋。
翌日,朝堂上,百官齐聚。赵佶神情肃然,手持御玺,站在龙椅前,目光从众臣身上缓缓掠过。殿中一片肃静,但隐隐流动的紧张气息昭示着风暴即将来临。
「朕有一道旨意。」赵佶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威严,「即日起,册封方梦华为定海郡主,以明州昌国县为食邑。」
殿中瞬时静默。百官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赵佶,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州昌国县,天下皆知那里已被明教占据,已实际脱离大宋统治超过两年。如今皇帝不仅不伐罪,竟然要封那位明教教主为郡主,甚至将已失去的土地正式赐予她?这意味着什么?
一阵低声的议论如同微风拂过,迅速在文官队列中蔓延开来。官员们的表情各异,有的困惑,有的震惊,还有的则是愤怒。
终于,御史秦桧脸色铁青,他第一个反应过来,目光锐利如刀,猛然出列,深深一揖道:「陛下!万万不可!方妖女乃是天下第一反贼,扰乱民生,割据一方,岂能受此殊荣?陛下若册封她为郡主,恐天下百姓和朝臣皆不能服从,臣等更难向大宋江山百姓交代!」
秦桧一番激烈的谏言,如同投石入湖,搅动了原本已波动不安的朝堂。许多文官纷纷低声附和,窃窃私语愈发响亮。
赵佶抬手示意,目光未曾从秦桧身上移开,沉声道:「秦御史,朕自有考量。方郡主之事非汝等能轻议。」
朝堂之上,众臣还在为赵佶的决定暗暗震惊时,站在前排的蔡攸也是一时错愕。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反对,毕竟封一个反贼为郡主,简直是对朝廷权威的挑衅。然而,他还未开口,一旁的蔡京微微侧身,轻声在他耳边道:「不可鲁莽。」
蔡攸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父亲,蔡京的表情深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仿佛早已看穿了这其中的玄机。蔡攸眼神一紧,瞬间意识到父亲已察觉到的某些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