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二月十三,磁州城头,寒风刺骨,守城的士卒们眼见着郊外连片的火光,远处村落炊烟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金兵的喊杀声和惨叫声,天地间仿佛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哀嚎。城墙之上,宗泽负手而立,身旁的义军头领们神色激动,目光死死地盯着城外的金兵残暴行径。
「宗公!我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乡亲们受难吗?」王善气得直拍城垛,双目赤红。他原本是河北巨鹿泽一方的义军首领,虽出身草莽,却也是重情义之人,如今百姓惨遭金兵毒手,他心中早已怒火滔天。
丁进同样满面愤怒,挥拳道:「若不是宗公将我等招安,今日必当出城拼个你死我活!可现在倒好,受了朝廷约束,却反倒成了窝囊废!」
其他义军头领闻言纷纷附和,脸上写满不甘。他们或是曾在江湖上闯荡多年,或是经历过家园被金兵蹂躏的血泪,如今在这封闭的城墙之内,看着无辜百姓受苦,心中早已积满了愤恨。
宗泽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翻涌的情绪,转身沉声说道:「诸位,宗某心中亦是不忍,但朝中旨意已下,不得擅自出城。我等若违抗圣旨,非但自身性命不保,更会令百姓受到更大牵连。」
王善怒火难平,扯着嗓子大喊:「宗公,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可是那些金狗就在城外肆意掠夺,杀人放火,朝廷竟不让我们出手!难道这就是朝廷所谓的仁政吗?我等身为河北义士,却只能在这干看着吗?」
宗泽长叹一声,目光沉痛地望向远处的火光,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愤懑。他也是心系黎民百姓,见不得金兵如此横行,但赵桓对义军心存疑忌,御史台又弹劾不止,朝中君臣更是对地方义军防备甚重,不允许他出城救民。宗泽几次上书,请求放宽限制,奈何未获批准。
就在此时,宗颖匆匆赶来,拱手道:「父亲,义军弟兄们都聚集在城墙上,要求出战救民。若再迟疑下去,恐会激起众怒,难以平息。」
宗泽眉头紧锁,知道情况危急,若城内义军因看不下去而哗变,后果不堪设想。他强压住心中的愤怒,对众人正色道:「诸位,宗某请你们加入朝廷,为的是保家卫国,护佑百姓。眼下我们虽受制于朝中权臣,但请你们再忍耐片刻,待我上报朝廷,力求解禁。」
王再兴怒道:「宗公,您是好意,但朝廷一心想着议和,怎会听我们的血泪之言?与其被这些权臣压得喘不过气,不如索性杀出城去,拼个痛快!」
宗泽目光沉重,向前一步,环视四周,低声道:「若是出城野战,我们这些无甲之众如何抵御金军的铁骑?若全军覆没,谁来保卫这座城池,谁来守护百姓?再者,我等受制于朝廷,此时若违抗旨意,不但自身性命难保,恐会牵连城中百姓!」
一番话落地,众将士沉默下来,内心的愤怒虽然未减,但也渐渐明白了宗泽的难处。王善咬牙切齿道:「宗公,您说得也对。可是我等既然答应您招安,便是把性命交付,日后生死随您处置。只盼宗公能给我们一个机会,哪怕是最后的拼命,也让我们能为百姓尽一份力!」
宗泽沉思片刻,最后坚定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无法给予这些义士们一个交代,便会失去他们的信任与支持。而他心中也已有了决意。
不久,跟河东路的聂昌一样,河北路由耿南仲任钦差传达了朝廷诏书,要求河北路各城割地予金,弃守待降。消息一出,磁州城内群情激愤,义军众将们怒不可遏,直欲将耿南仲撕碎。宗泽当即拦下众人,只是沉声宣布:「此乃乱命,河北绝不可弃守!老夫虽不违君命,但此等辱国之令,断不能奉!」
耿南仲见状,怒斥道:「宗相公,此乃皇命,岂容你我违抗?若不即刻执行,恐你我皆难以保命!」
宗泽冷冷一笑,拂袖起身,走到耿南仲面前,目光如炬地注视着他,朗声说道:「耿大学士,宗某为人一生,历经风霜,虽不才,却也是一介忠臣,心怀苍生。河北路百姓与义军将士,皆我之所系,岂能弃之不顾?即便是皇命,若违百姓之心,国之大义,宗某也难以从命!」
言罢,宗泽转身对门外守卫吩咐道:「来人啊,将耿大人暂时安置在偏院,好酒好肉款待接风洗尘,好生看护!」言下之意,分明是要将耿南仲软禁。
耿南仲愤怒不已,厉声喝道:「宗泽,你这是抗旨!你这样做,就是以下犯上,君主不容!」
宗泽冷冷回首,面无表情地道:「耿大学士放心,待老夫上书请示,若朝中允河北抗敌,宗某自会奉命;若皇命再来,老夫亦当焚香叩首,只是今日之令,宗某难从。」他话音落下,不再理会耿南仲,拂袖而去,只余耿南仲在堂中咬牙切齿,气急败坏。
宗泽在磁州城中设下盛宴,亲自招待钦差耿南仲。宴席之上,宗泽语气沉稳地劝解,礼敬中不乏一丝讥讽:「耿大学士远道而来辛苦,此番宣诏割地,想来是朝中众位权臣之意。若是我宗泽当真奉命行事,将这河北城池拱手相让,不知希道公可否愿意同老夫一起承此罪名?」
耿南仲虽是钦差,但也明白割地之令非得人心,闻言脸上微微抽搐,却故作镇定,端起酒杯掩饰尴尬:「宗公忧国之心,朝中众人皆知。只是圣上金口玉言,不容置疑。河北与金人交战,百姓流离失所,实在是难以支撑。官家此举,乃是为百姓谋生之计啊。」
宗泽眉头微皱,冷哼一声,直视着耿南仲:「大人莫非真不知边关百姓愿意与金兵一战到底?河北这片江山可是将士们用性命守下的。此时若是拱手让人,岂非自绝根基?宗某不才,却也知道‘家国安宁,非屈膝所致’之理。」
耿南仲见宗泽态度强硬,心中暗恨,但在宗泽部将的虎视眈眈下,也不敢造次。他强忍不满,低声劝道:「宗公,朝廷顾虑周全,既有圣意,自然有圣上的深意。我等只是臣子,莫要违抗圣命才是。」
宗泽冷笑一声,起身一拱手道:「既然如此,耿大学士且先在磁州小住几日。河北百姓犹如家人,若将他们拱手让于金兵屠戮,我宗某实在无颜面对乡亲父老。这一诏,老夫不奉也罢!」
耿南仲闻言大惊,慌忙起身,却被身旁的丁进和李贵拦下:「耿大人不妨安心暂住,我等会妥善照顾大人。只是这割地一事,还是容大人在此稍等几日再行回禀朝廷吧。」
耿南仲被带下去「好生安顿」时,心中又惊又怒,但在宗泽部众的严密看守下,不得不暂时受制,心中对宗泽恨意顿生。
宗泽亲自送耿南仲下去,回到厅内后,看向众义军首领和部将,朗声道:「我等誓守河北,不让寸土落于敌手!如若朝廷重臣不分敌我,我等便以百姓安危为重,绝不受乱命左右!」众将闻言无不击掌称快,纷纷表示愿与宗泽共赴死战。
这番软禁足足持续了六日,磁州城中,义军将士们按兵不动,百姓们虽有所疑虑,但看到宗泽坚定不移的态度,心中也逐渐安稳下来。直到第七日,李纲主战派复起,随着李纲主战派重新得到朝廷重用,新的诏命由宦官马宝传至磁州,宣旨恢复河北抗金之限,解除割地诏书。宗泽闻言,肃然在堂中焚香叩首,恭敬地接过新诏。
宗泽接过马宝呈上的诏书,双手颤抖,深吸一口气,感到心中压着的巨石终于稍有松动。他焚香叩首,郑重其事地朗声道:「河北路之民,尚得天日!」众将士也纷纷拱手行礼,内心激动不已。
完成仪式后,宗泽亲自走至偏院,面色庄重地对耿南仲道:「耿大学士,今有新诏,朝廷已允我等守城,宗某自当奉命而行。前番怠慢之处,还望海涵。」虽是道歉之辞,宗泽语气却依旧不卑不亢,甚至带着几分倨傲,隐含无悔之意。
耿南仲冷笑一声,拱手道:「汝霖公,如今既有新诏,自然是好事。只是,朝廷之令不可轻违,宗相公行事莫要过于偏执。」他目光一闪,暗藏愠怒,心中已然打定主意,回京后一定要参奏宗泽,定要为这几日软禁之辱讨回公道。
宗泽不以为然,面无表情地送耿南仲出城,目送他离去,心中却已知晓此人决非良善之辈,日后或将为此生祸事。然而,在他心底,护佑百姓的信念远远超越了个人得失。
耿南仲阴沉着脸,冷冷看了宗泽一眼,拂袖而去。他在心中暗暗记下这笔帐,回朝后便将自己被软禁之事添油加醋,屡屡在赵佶面前进谗言,使赵佶对宗泽的忠诚产生了疑虑。
而宗泽则毫不动摇,重整义军、修补防线,坚定守卫河北。即便风雨如晦,他仍然无悔自己的抉择,视抗金为己任,终日不敢懈怠。
回到堂上,宗泽看着堂下义军将士们,肃然道:「诸位,此后河北之地皆为我等生死之地!今日有新诏,便是保土卫民之时,宗某只愿与诸君共赴沙场,誓死守城!」
众将士纷纷呼应,义愤填膺,斗志昂扬。这一刻,宗泽明白,虽有朝廷牵绊,虽有奸佞当道,但在这危急时刻,他的身后仍有无数忠勇之士,有河北的百姓,他绝不会退缩,誓与金兵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