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松子岭的篝火微微跳动,岳飞凝视着火光,眉头紧锁。他刚提出返回隆德府的计划,但梁兴沉思片刻后,郑重分析道:「岳兄,恐怕此行回隆德府不妥。且不说你手下三千禁军早已在平定军战役中损失惨重,城中能战之兵已寥寥无几,便是你能赶回去,面对两白旗金兵的主力南下,那座空城也守不住。知府刘浩虽是一位清正廉洁的好官,但他没必要为此殉国,多半会弃城而走。」
岳飞听罢,心中一震。他素来尽忠职守,从未考虑到失去地盘后可能带来的朝廷弹劾。然而梁兴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心中掀起波澜:「岳兄,你虽是一心报国,但你所在的禁军体系,实非净土。朝中那些势力,尤其辛兴宗和刘光世一类的将领,素来对你忌惮。他们眼见你连战连捷,早有心排挤,若知隆德失守,定会借机在官家面前进谗言。恐怕此时,你已是个‘戴罪之身’了。」
岳飞沉默良久,眼中闪烁着痛苦与愤慨。他并非不知朝中权臣倾轧的阴险,但自己向来以忠心事国,自信问心无愧,不料竟被朝堂之人拿忠诚做了把柄。半晌,他缓缓道:「若真如此,岳某何以为忠?难道从今往后,便要抛下这江山百姓而独善其身吗?」
梁兴见岳飞神色激愤,却未曾因自己身陷困境而动摇志向,心中暗自钦佩。他缓声劝慰道:「岳兄,你是个堂堂忠义之人,然而时局险恶,身在江湖,行事须得灵活。你如今既然失去隆德之地,与其孤注一掷,不如暂且按兵不动,积蓄力量。待有朝一日卷土重来,方能真正为民请命、守土抗敌!」
岳飞微微点头,心中的愤懑与无奈渐渐平复,换作一种隐忍的决心。他知道梁兴言之有理,自己此刻若执意回隆德府,除了徒增困境毫无助益。既已被孤立排挤,倒不如在这山野之间,另辟蹊径,培养真正忠诚可靠的队伍。
李进见状,也附和道:「岳统制,如今河北各地百姓受金兵侵扰,民不聊生。大伙儿也看得出来,朝中正直之士不多,咱们若能在此广结义士,练兵抗敌,才是为国分忧的正途!」
岳飞环视众人,见众将目光坚定,纷纷以眼神示意愿与他同生共死。岳飞心头一热,振臂一呼道:「今日我岳飞虽失隆德之地,但得诸位兄弟相助,便是失去官职又有何妨!咱们且在此地暂立营寨,若有一线机会,定要将金贼赶出这片汉家土地!」他的话掷地有声,激荡着夜色中的山谷,令在场众人无不热血沸腾。
梁兴拍掌大笑,豪气地说道:「岳统制果然是我辈好汉!既如此,兄弟们便听将军号令,哪怕做山野草民,也要替百姓出一份力,抗击金贼!」
篝火之旁,众人纷纷举杯,将酒水浇在地上,以天地为证,发下抗金雪耻的誓言。岳飞目光沉稳,心中渐生新的志向。他知道,虽前路未明,但忠义之志已然深植于心,再也无人可动摇。
梁兴看出了岳飞的犹豫,便开口道:「岳统制,宗老相公一心抗金,他在磁州招募绿林好汉、收编流民,以河北西路团练使的身份抵挡金兵,为河北百姓开辟了一片避难之地。丁顺、杨进这类恶贯满盈横行一方的匪徒,宗老相公尚能包容并加以改造,而你岳家军乃忠勇之师,若能投靠宗老相公,必会被他重用!」
岳飞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素来仰慕宗泽,听闻此老平生秉持刚正,虽年过花甲,却不曾为朝中权贵所惑,更未受金人威逼所动,实乃一代忠良。他心中对宗泽的敬佩无以言表,暗想若能在宗泽麾下继续抗金,确是为国效力的正道。
梁兴见岳飞默然不语,又补充道:「岳统制虽是戴罪之身,但宗老相公心胸宽广,绝不会因朝廷谗言而拒人千里。何况您也可以借此途径回到河北,正好打听家人安危。相州一带的民间传闻早已流传您岳家军英勇抗敌的事迹,您若回去,定能激励乡梓,鼓舞河北百姓之心。」
岳飞点头,缓缓站起身来,转身朝着北方遥望。那是故土所在,也是亲人身处之地。他的母亲姚氏和妻子刘氏带着年幼的两个儿子岳云和岳雷,不知如今安危如何。自金人南下后,河北流离失所的百姓无数,家中安宁恐怕早已不复存在。
「梁兄所言极是,」岳飞终于开口,语气沉稳坚定,「岳某一生立志报国,眼下隆德失守,不去磁州抗金,便是贻误战机,愧对百姓。宗老相公素有忠义之名,他能容纳四方好汉,想必也不会拒绝我岳飞之心。我决定,投奔宗相公,与河北儿郎们共抗胡虏,保我山河!」
王贵等众将见岳飞主意已定,纷纷响应。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汉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岳飞的忠义之心更是感染了每一个人。众人不约而同地跪拜在岳飞面前,齐声说道:「愿随将军前往河北,誓死抗金!」
岳飞扶起众人,眼中充满感激。他缓缓道:「众位兄弟,咱们今日虽为草莽,然心怀忠义,这一腔热血,必不容金贼肆意侵占我中原之地!」他振臂高呼,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仿佛天地都为之震动。
当晚,岳飞召集众将,商讨行军路线和可能遭遇的阻碍。梁兴提议,他们一行人兵力不足,最好以小股兵力行动,利用山野地势避开金兵主力,尽量依靠夜间行军和山区掩护。他还指出,沿途可以秘密联络河北一带的绿林和义军,争取宗泽的支持。
于是,岳飞率部在夜色掩护下,离开了松子岭,朝着河北方向疾行而去。他心中满怀希望,期盼着宗泽能理解他的忠诚,也盼望着家人的安然无恙。无论前方如何,岳飞已决心用一生捍卫这片故土。
而此刻的开封朝堂之上,面对隆德府失陷的消息,百官各怀心思议论纷纷。赵桓虽然年轻,却不得不在国难当头时做出抉择。此时,丢城失土的知府刘浩已经押解至殿前请罪,跪伏在地,不敢抬头。赵桓虽对刘浩弃城一事不满,却也念及祖宗之法,不欲在此时重罚文官。最后,他只是摘去刘浩的实权知府一职,但保留其武翼大夫头衔,命其戴罪立功,派为河北西路廉访使,前往边境察视。
然而,随即轮到岳飞的罪责,百官之中顿时掀起一股激烈的指责浪潮。御史秦桧首先出班,声音铿锵:「臣以为岳飞之罪,不容宽恕!其身为隆德府兵马统制,却未能守住一方城池;派去支援平定军,不但未起作用,反而折损兵将,令主帅季霆惨死;而辽州知府左惠之叛降,追本溯源,正是由于他昔日在辽州兵马都监任内,擅自干涉文职,致使两者不和、结仇成怨。如此三罪并发,应当大理寺缉拿问罪,以儆效尤!」
秦桧言毕,满堂鸦雀无声,却见御林军武将辛兴宗、刘光世相视一眼,纷纷出班附议:「陛下明鉴,岳飞不过一介小卒,蒙圣恩一年内骤升为统制,却屡次失地,损兵辱国,竟然战败逃脱,毫无殉国之志!如此言行,实有辱圣恩,实在不配为禁军统领!」
两人言辞中带有深深的敌意,显然早已对岳飞升迁之快怀有不满。朝堂内外充满了针对岳飞的窃窃私语,群臣纷纷指责。
然而,韩世忠怒目而视,骤然上前一拱手,厉声驳道:「敢问诸位,自认谁能以三千兵力对抗完颜宗翰的两万精锐?诸公若有此胆识,尽可向陛下请虎符,我愿拱手相送!」
此言一出,满堂瞬间哑然。韩世忠继续道:「岳飞虽在兵少之境,仍曾挫败金兵一阵,尔等却不顾张灏领十万大军一败涂地,反而对一支小部队突围之举妄加指责,实在可笑!岳统制能突围而出,已是奇功。」
种师道和李纲亦出班表态,称岳飞虽失城土,但在国难当头,绝不应苛责有战功之将,反应励其再立战功,保家卫国。
赵桓闻言沉思片刻,看向堂下已为此事争执不休的百官。他知道岳飞确有战功,但丢失城池一事终究难辞其咎。朝堂之上众说纷纭,有人劝其法外施恩,有人则在一旁步步紧逼。最终,赵桓权衡再三,开口宣布:
「岳飞丢失隆德府,难辞其咎,朕决定将其贬为邢州廂军都监,取消岳家军禁军番号,以为惩戒。同时,岳飞自今日起为戴罪之身,发配充军,若能再立功,朕自然重新加封。」赵桓又顿了顿,继续道,「且因是戴罪之身,待缉拿归案后,依律于其脸上刺上配军的金印,以示不忘失责!」
赵桓宣布完毕,群臣各自领命散去,朝堂中只剩下阵阵回响的脚步声。岳飞的处境从此不再平坦,但也为他日后更大的磨难与崛起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