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低声应道:「东家,两年前您费尽口舌劝乡亲们南下或出海,但当时他们谁不是笑话我们北海商行,甚至还说咱们是妖言惑众?如今,倒是都想找上门来了。」
杨八冷笑了一声:「现在才想走?出海的船票早被那些有眼光的人抢光了,就算愿意出得起高价,也不一定能买到。更何况,去了北海道或者大琉球,他们还指望能像以前那样逢到百亩地契,白手起家?如今那边的地契早已分完,能找到一块立足之地就算不错了。」
这时,有几名衣着光鲜的士绅被杨八的伙计引入商行大堂。他们带着满脸的惶恐与尴尬,向杨八行礼后,开口道:「杨东家,先前是我们愚昧无知,听信了那些朝廷文官的空话,才错过了南下的良机。如今全城百姓慌成一团,咱们这些人也实在没了主意,只能来求东家看在同乡的情分上,再为我们指一条生路。」
杨八目光扫过他们,语气冷漠:「生路?两年前你们不听我的劝告,说我危言耸听、扰乱民心,如今却来求我为你们指点迷津?早干什么去了?」
士绅们连连点头哈腰,急忙解释:「东家莫要动怒!我们是蠢了,但如今大名府人心惶惶,您是见识过世面的高人,还请不吝赐教!即便走不了海外,留在北方抗金,也得给我们指条明路啊!」
杨八沉默片刻,冷冷地说道:「如今城中能打的,也只有张所父子和那一帮守军。若大名府真要抗金,就看他们能守多久了。至于你们这些既无兵权又无财力的人,想指望别人保护自己,不如先去问问那些百姓,谁愿与你们一起共患难?」
士绅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他们明白,杨八所言是实,但这番话却像利刃一般刺入他们的心中。
片刻后,杨八转身走向楼阁的窗边,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他忽然自言自语道:「教主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着手布局,为今日的大局埋下伏笔。她不仅看穿了金人的意图,更看透了这朝廷的腐朽与无能。只可惜,大名府的人,到底还是太迟钝了。」
楼阁外,商行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杨八深知,自己与北海商行的角色不仅是生意人,更是教主布下的一颗棋子。而今日的大名府,或许只是这场风暴中的一颗弃子。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左右命运,只能在教主的棋局之中,默默推进自己的步伐。
北京留守司的废弃成为一道分水岭,河北、河东的局势彻底瓦解。随着朝廷割地议和的消息传遍各地,无数流民拖家带口,或背负行囊、或推着独轮车,浩浩荡荡地涌向南方。破碎的中原大地上,到处都是哭泣的妇孺、愤怒的汉子,以及默然无言的老人。
杨八站在商行的二楼,静静地俯瞰街上涌动的人潮。他的手中握着一份早已编写好的通行指引,其中标注了各地的路线和避险建议,以及北海商行设立的救济站位置。这是他亲自组织北海商行的网络,为流民提供的一点绵薄之力。
「东家,人潮比预料的还要多。」一名伙计急匆匆地跑上楼来,低声说道,「光是昨天离开大名府南下的人就有上千,过不了几日恐怕要变成万计。咱们的路标是否要再补一批?」
杨八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让人去通知沿线的商行和救济站,加派人手。还有,告诉明教在河北、河南的联络点,让他们准备接应。往江南的路程长,流民如果路上没有指引,到了中原平原很容易被土匪截杀。」
那伙计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可是东家,听说有些流民在路上已经开始打劫村庄,有人说,咱们不该救助这些人,免得他们害了更多无辜百姓。」
杨八沉默片刻,冷笑一声:「没有人会愿意成为流民。若有一条活路,他们何至于自相残杀?告诉救济站的人,只要没有明显恶迹,不要拒绝接济。但若有暴徒作乱,便将此事报给明教的巡查队。」
伙计领命而去,杨八转身走回楼阁内的书房,铺开地图,目光落在了几个标注着红圈的位置:济州、楚州、扬州、杭州……这些地方都是江南、淮南的门户,更是明教未来崛起的关键节点。
「教主早在五年前就布局南方,如今正是这些种子发芽的时候。」杨八喃喃自语,「只要让流民从北方安全到达,江南的基业必将更加牢固。」
与此同时,在黄河以北的城镇、村庄,无数的北方百姓在仓皇中选择了不同的命运。有的人走向了京东西路或京西北路,试图在亲友的土地上寻求一片立足之地;有的人选择投奔河北、河东的绿林义军,希望在乱世中寻求保护;而更多的人,则望向了江南——那片传闻中被明教庇护、远离金兵铁骑的富庶之地。
济州城外的渡口上,一队队流民聚集在渡船边,等待过河。渡船的船夫一边吆喝着,一边向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指着码头旁的布告:「看见没?这儿明教的商行设了救济点,南下的粮食和指路的地图都能拿一份!」
流民中一个年轻汉子抬头问道:「那我们到了南边,真能活下去吗?」
船夫嗤笑一声:「往江南去,总比在这儿等死强!听说江南现在是明教教主的地盘,咱们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但听说她救过不少人。总比朝廷强——那帮废物只知道割地求和!」
汉子咬了咬牙,把怀里的小女孩抱得更紧了一些。他低声说道:「走吧,我们去江南。」
从北方的大名府到江南的杭州,一条流民迁徙的路线正在成型。这条路不仅承载了无数北方人的生存希望,也成为明教逐步扩展势力的关键一步。乱世的风云之中,流民的步伐或许微不足道,但却是改变天下大势的无形洪流。